【山】晒戏楼

我是山。

一些以前写过的东西，戏也有，段子也有，都有。

【境井仁】

被浅草埋没的小道走到末端，志村大人骑奔的速度慢下来。“是时候下马了。”他徐徐说道。

“跟我走走，仁。”

“是。”

风留在原地，我如常地抚了抚它的马鬃，换来它轻微地晃动。一切如常。是熟悉的道路。记忆逐渐在一途泥泞中复苏，寻回被战火掩埋的、原有的安宁...哈。一旁上山的石阶，都已经生出青苔了啊。

鸟居的台石也已浸染成翠色，植被攀绕上柱的底部。两侧灯幢的火袋中点着烛，是新添的，碗中的灯油没有烧去多少。不、不止是入口处的灯笼。石板路没有很长，每一行，每一处，火光燃在全部该长明的地方。毋须细思的，一定是舅舅的手笔。这诺大、再无人访的墓园，是舅舅在铭记他们曾经的辉煌。

“是我家的墓地。”

“境井家七代忠魂长眠于此，这其中有你的母亲...”

志村大人侧首送来一道注视，随后我也看了回去，错开的恰到好处。四目没有相对，否则便太对不起阳春时期过于芳菲的美景。余光交错的片刻，我注视着地上的落樱，不知志村大人是否看向同一瓣洁白，但是我的的确确感到目光交叠时并不能碰触感知的温度。“和我的父亲。”停顿在我们之间等了须臾，我低声地续上未完的话，而后再一次察觉出熟悉的温度。这是在讲这句话时，他第二次瞥向我。

“让我们致以缅怀吧。”他最后盖棺定论。

接下来是冗长的沉默。七代人身后所需的空间并没有所想广阔。或许因为我已不复顽童、少年时代的瘦小身形，岁月使我的四肢长手长脚，更经训练而变得健壮有力，我再次看向与我并步，走在我一肩之前的志村大人，我竟已比舅舅更高了。他的发顶，白色也愈发多了。原来时间过得很快。我突兀地意会到常人早早明悟的道理，这是疲惫在争斗中来不及看清的，最浅显的禅机。时间确实过的很快。仅仅几步路的距离，小丘矮下头，我们顺着石阶下去，从墓园一棵棵樱木遮下的斑驳光影中走出来，将满树白樱抛在身后。木栅栏到达终点，它们绕开一个弧度，向外伸展成一个足够大的圆形，拢向境井家圣地最深处，那颗庞大的、不知年岁几何的枫树。

艳色交接素色，落叶拼着落花。绝景。我仍如少年时期为其震撼的美感慨着，不去深究为何春日依旧有如火烈焰的赤枫。那必然因境井家的神迹。这些无厘头、或有迹可循的说法，我素来深信不疑。落叶被拨弄开一条小径，又飘飘转着散回盖去，在木屐下发出窸窣的声响。志村大人与我缓缓踏入赤海，待至庞大树冠投落的阴影彻底遮住我们，路也到了尽头了。到了尽头了，我看向身前父母的石碑，看向更远处的山，云，和天际，平和的心情再度随风升起了波澜。似是蜻蜓点水惊扰的涟漪，不久前的话语再度蹿在心间，冥冥之中，冥冥之中...答案呼之欲出，于是，路也到了尽头了。

但这些于此时此刻并不十分重要。志村大人与我都沉浸在各自的安详，没有人打破，也没有人施舍一个目光。双掌慢慢地在胸前合十，动作轻柔却坚定。武士的荣誉，境井家七代的辉煌，父亲、母亲...缅怀。我更快地阖上双眼，将脊背躬起，致以缅怀吧。致以最纯粹的、最真挚的情感，无关其他，无掺其他。

而再睁眼时，红枫、白樱、云天依旧。内心悸动依旧。

“我会想念这番美景的。”

我听见自己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