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孓】深秋季节2

　　仲夏夜与初秋清晨的交点，一片枫叶过早地飘落，擦过窗前，留下一点浅绿与微红。

　　我手心里紧握着他的名字，这是几日前聚会里真心话大冒险的存留，我没舍得擦掉，打开又合上，两个字用黑色的水笔写在我的手心。

　　不过是盛夏夜晚的一场游戏罢了，心中的感情却难以自制，夜晚昏黄的灯火在水汽之中，渐渐描摹他的模样。

　　我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这些东西，却不自主地拿出了手机，打开了他的聊天板面。

　　我给他通讯备注的名字是全名，但是全名太过于普通，我更希望我是特殊的那一个，我看着他的名字许久，尽管有点自作多情，但是还是郑重地打上了“学委大人”四个字。

　　看上去有点怪异，但是当我那时打完这几个字后就开始傻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后来我看到名字底下有一行小字：对方正在输入中……

　　好像是写了很久又一下子删掉了，结果删了第二次就毫无音讯。

　　在加他好友的这几年我从没有收到过他的任何一条信息，或许我们都是只在写字框里与对方聊天的人。

　　我在对话框里看着一闪一闪的输入格，我不作任何动作，对话框也就空空如也，只有最初的那一条成为好友的提醒。

　　有些东西打出来就是放松，然而打完了，又觉得发出去不合适，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不敢去推测，生怕推测错了，就成了自己的自作多情。

　　林安林安。

　　这是一个读上去就温柔的叫人安心的名字。

　　他也是看上去就能够令人安心的人。

　　一场毕业季清晨的雨扰了少年的思路，公交车一站一站地停下，最终停在满是穿着校服的高中生的地方。

　　我在等，手里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直到我听到身后又一趟公交的刹车声我才又迈开脚步，林安乘的公交车每天都准时到达。

　　“沈秋！”有人在叫我，是清澈的女声，还未等我回头她就蹦跳着跑到我的身旁，跟我打完招呼就开始说自己的事情。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女生，她很高兴地跟我谈她的近况，她一头黑色的长发是被精心打理过的，也是一副美丽的模样，她是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也是我们班公认的班花——当然，我没有投票——她叫叶子。

　　她很开心地说了一大堆，在最后她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今天我不太舒服呢。”

　　听到这一句话时，我稍稍转了转头，我是借这个和她聊天的机会去看身后的人，他果然一个人撑着那把透明的伞在缓缓地走着，林安一到下雨天撑伞容易手忙脚乱，总是淋到雨后才撑好伞。

　　但班上传的谣言几乎是满天飞，我和叶子的关系每次别人问起我都只能是否认，我的手心还写着我所向往的人的名字，没有别人知道，家中也是直到父母问起，我才向他们说明自己的心意。

　　我喜欢林安，只不过是三年前站在荣誉榜下的一张笑脸，我看到他回眸的眼角含着夏日暖色，只不过就是一眼便沦陷。

　　始于颜值，陷于温柔。

　　但是我不能确定林安是否会喜欢上我，因为我们都是男的，我很难断定如果我跟他表白的话，他会不会讨厌我，但是我仍然希望自己还能够有机会去争取。

　　就这样，我忍了三年的爱恋仍未说出口。

　　乘着未过的雨季，雨点轻轻地落在地面弹跳起，仿佛是为了赶上最后一趟末班车，沉思已久后，这场雨来得突然而猛烈。

　　雨季总是使万物滋长，无论是青苔、野草，或是少年的心思，都在潜滋暗长。

　　我只是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他穿着较为宽大的校服在很后面低着头走路，走得很慢，但也会不小心踩到水洼边缘，我又转回头去，自动屏蔽叶子在我身边说的话。

　　班级。我坐在最后一排中间的位置，那里视野很好，能够看见整个班级。

　　“今天和女神一起上学呢？”我的前座同学名叫金落，他转过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挑了挑眉，给我一个肯定的眼神，好像是在为我加油打气一般。

　　“校门口遇到的而已。”我淡然回答，整理着自己的书本，结果书上忽然多了一双手。

　　我抬起头。

　　“沈同学！请务必教我这道题怎么写！”一个女生手里握着暑假的数学作业，非常郑重地举到我的面前，让我有点愣神，而金落比我反应的要快，他伸出一只手来，扯着作业本的一角，“诶，美女，我来啊，我的数学也不赖的。”

　　女生一扯扯回作业本，又摆出一副期待的模样看着我。

　　我瞟了一眼林安那边，又转回眼，　　很快地帮她解读完题后，我下意识地再次看向角落，林安的同桌秦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跟他聊得正欢，还勾肩搭背地很亲密地靠在他身上。

　　“真奇怪，学委居然还忘记交作业了吗？”忽然，我身边坐着的叶子忽然嘟囔了一声，我将视线收了回去，落在零零散散几本作业上。

　　“我帮你收。你不是不舒服吗？去医务室吧。”我走到她面前拿过林安那组的几本作业，像是找到一个理由去靠近他似的，我走的很快。

　　背后叶子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感觉我似乎好像又在给别人不切实际的期待。

　　我不喜欢这样做，但是我这个人或许在某些地方并不不道德，我只是喜欢林安，想要接近他。

　　我轻敲了一下他的桌子，才满意地看到秦舟松开手来，林安也惊愕地抬头，我看着他的眼睛。

　　三年前，这双眼睛就在我心里烙下很深的印子，他的睫毛很长，特别是向上看的时候，微微下垂的眼角以及左眼下的那颗很小的痣让他看上去特别乖顺，在阳光下他的眼睛里带着浅淡的蜜色，如同融化的蜂蜜一样，也融化在了这夏季末的燥热之中。

　　我发现我们之间的沉默或许有点太久了，像是提醒自己也是提醒他，我的眼神往左看了一眼，又留恋似的很快看回他的眼睛。

　　“别看了学委，你的作业还没有交。”

　　别看了是对我说的，剩下的才是对他说的。

　　一不下心就说了出来，我有点愣，但是很快地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接过他递来的作业，他向我道歉时双手合成十字，一副祈祷的样子，好像无形的耳朵都耷拉下来。

　　挺可爱的。

　　得到这个结论的我害怕再一次脱口而出，我赶快走回了座位，但是再次偷偷地再看过去，那个名叫秦舟的家伙又凑了上去，然而我又找不到很好的理由上去阻止，只能自己一个人越想越气。

　　出操的铃声如约响起，又是无聊的开学典礼，唯一值得去看的也就只有隔着几个人头的那个发顶，看上去有过打理但是还是有几缕不听话的头发打着卷，像是昨夜睡觉时留下的痕迹。

　　我害怕我的视线太过于灼热而惊扰了他，尽管他本身就如此的温暖，我不想触伤他甚至是一点，我没有听地中海校长在台上说些什么，却看见林安的脑袋忽然低下来，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不知道他在失望什么。

　　但是我看到叶子忽然飘过来的目光含着笑意，她看我，我便转过头去，结果她又很快地回过头，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她的心意，或许我很明白。

　　如果在他眼里我也是这样的话，那么真的是尴尬至极，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是一幅不在意的模样，那样会减少他对我的怀疑。

　　但是尽管外表不在意，内心还是很纠结，导致我这一整天都没有听懂上课在上些什么东西。

　　不过这些无所谓，我可以当做借口去问我们的学委林安，而且虽然说林安只有秦舟一个朋友，但是未免也太过于亲近了吧，所以说我要再顺便驱赶一下那只大型树袋熊叫他离林安远一点。

　　正因为思考的太过于认真，导致我错过了我原来应该乘坐的那辆公交，只好等待下一辆，前面的人好像也在想事情，走得很慢，车卡还没有举起就掉了下来。

　　我下意识地帮他捡起，抬头却撞进仲夏季节的暖意，他的眼睛忽然聚焦到我身上，我愣了愣神，林安已经抽走车卡快步地走了。

　　这是上天对难于表达自己心头的话的人的帮助，真巧，感谢我错过我的那辆公交。

　　林安的指尖碰到我的指尖留着些许凉意，在这夏季末显得格外不符合，带着一丝少年时代之外的清寒，不是在外表看来的，是从骨头里蔓延到皮肤表面的。

　　公交开得缓慢，留给我们的时间却在流沙似的减少，我们背对着对方，我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他一个人面对着车门，戴着耳机。

　　然而或许是风纪委员的后遗症吧，看到违纪物品就想收起来带回学生处，我走到他的身边，轻轻地拉下他的耳机，他转头过来看着我，我想了想，像是在学校里一样对他说，

　　“携带违纪物品，由于你是初犯，只警告一次。”

　　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但是我看到他哑口半天点了点头，很委屈似的将耳机收了回去，我看到他的眸色与逐渐暗下来的灯光重合，我能在里面看到我自己。

　　我承认我其实只是想让他看看我再加上想把他带去学生处，对，不是带违纪物品，是带他。

　　仲夏夜短，街上行人千千万，心里却只有一人，那人漫步于未落的枫叶林间，他站在原地等到秋天，反转一个又一个的四季，他仍然在心头。

　　车停了，我悄无声息地下了站，街上纷纷扰扰，灯火通明，不眠的夜晚行走着各异的行人。

　　或是刚被辞职的工人，或是下班回家买菜的妇女，还有心里带着不明情绪的我。

　　我的感情很复杂，就连我自己也读不懂，打开手机，很久之前的数学竞赛忽然有了消息，老师发给我一条获奖名单的照片。

　　照片里，林安的名字在我的名字旁边，“安”和“沈”两个字靠得极近。

　　我漫无目的地停留在深巷，周围传出幼猫的叫声，我驻足了一会，确定了声音的方向。

　　低下头来，一只看上去不是很大的白猫轻蹭我的裤脚，看我动了一下很惊慌地跑开一段距离。

　　无奈我身上没有吃的，我蹲下身来尽可能地表现得友好一点，它靠近来闻了闻我的手，我想去挠挠它的耳朵，结果险些被它挠了。

　　“你喜欢过一个人吗？”我蹲下身来，它一双深蓝色的大眼睛看着我，我们之间保持着距离，我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跟它说。

　　它跑掉了。

　　我看着手心里因为出汗而模糊的字迹，变成了大半个黑墨。

　　我打开家门，打开灯，我是回来收拾行李的，我要回校住宿但是东西还没有收拾，母亲躺在沙发上，我轻轻地走过去，她没有睁眼。

　　我随手将挂在衣帽架上的大衣取下来，想要披在她的身上，结果刚想放手我发现上面散发着酒气，才知道这是父亲的衣服。

　　父亲最近应酬很多，母亲在家里也忙不过来。

　　想了一会，我还是去房间里拿了一条薄被盖在了她的身上，她动了动睫毛，但终究没睁眼。

　　我来得很快，走得更快，轻轻合上家门，门锁仅是清脆的一声响，我又浸入黑夜的包围之中，转身万家灯火，步入仲夏夜的歌声。

　　我拖着行李再次走上公交，闲的没事将那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上，输入格上一条黑色的竖杠一闪一闪，我打进了几个字：

　　【数学竞赛】

　　图片里有一个金色的名字，靠得我的名字很近，很近。

　　我关掉朋友圈，那里很快就会有一群人的点赞疯狂刷屏，但是我不想要这种感觉，她们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我，她们其实根本不知道她们对我的感情是爱还是崇拜。

　　她们还没有找到真正属于她们的人，或者是没有关注身边默默为她们付出的人，她们不喜欢我，她们不懂什么叫喜欢。

　　不过也或许是有几个真的喜欢我的人的部位，如果那样的话，我很难告诉她我真的无法跟她在一起，我怕她会伤心，毕竟我也曾喜欢过一个人。

　　不过很巧，我对喜欢的涵义也不明不白，这时候我倒觉得我好像也融入了她们一样，凭着直觉，我也不懂那是不是喜欢，只是想要靠近，所以靠近。

　　也不能否认她们吧。

　　我看着评论区多出来的评论，自嘲般的笑笑。

　　点开访客记录，有个标注着“学委大人”的好友，他好像来访过无数次，从来没有留下任何一条评论。

　　他会不会只是喜欢刷朋友圈，闲的没事干呢？我在心里猜想为什么。

　　我关掉了手机，等着公交将我送到学校宿舍旁的车站，提着很重的行李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满天星火闪烁，仲夏夜里孩子的歌声回荡在空中，长久不绝。

　　我思考片刻，又打开了手机，在四个字的备注下面沉思许久，我发了两年以来给他发的第一条信息：

　　【以后记得不要带手机来学校。】

　　仲夏很快地过去，潜藏了很久的心意只是化作一条莫名其妙的信息。也算是很好的开端吧，终于聊上了一句话，我看着对方发来两个字的回讯：

　　【好的】

　　高三的学业慌张而混乱，其中又夹杂着许多很莫名的情感，我走在未红的枫林下，没走两步，我又看到了叶子，她站在原地像是在等人。

　　我看见她转头奔向我。

　　“沈秋。”她脸上带着微红，这时候的秋天就开始泛冷，也许是被冻着了。

　　我没有应答她，她拉我走到一棵枫树后，她低着头将衣领往上提了提，然后神神秘秘地小声跟我说。

　　“你喜欢林安吗？”

　　诶？

　　我没想到她是问我这个问题，结果我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就抬起头来，竖了一根手指头在嘴前吹气，笑了笑。

　　“放心，我会帮你保密的！”

　　然后做了个嘴巴拉链的动作。

　　半红半青的枫叶在身旁落下，叶子那天没有跟我说多少话，我不知道为何她忽然改变了想法，我感觉从那时起，她就开始放弃了很多东西。

　　我不懂人的感情，这比数学题难的多。

　　人们都说，叶子很喜欢我。我没真的相信过却也没否认过，但是她真的很在意我，我知道，因为她说完那一堆话在我转身的时候，我听见身后传来了细小的呜咽。

　　“一定要幸福啊。”

　　她那天只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我只能看见她强作镇定的身影和奔跑时飘扬的长发，一片初秋的落叶忽然飘落，在我眼前挡住了她的身影，等到它被风吹到另一边时，叶子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一定会幸福的，谢谢。

　　我在心里应答。

　　周末是个很无聊的时候，我不喜欢天天出去疯，该看的书该写的作业早就完成，只能躺在宿舍的床上刷着手机。

　　叶子的朋友圈删掉了很多东西，大多都是有关于我的，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条记录，一只白猫伏在墙上，蓝色的眼睛看着镜头。

　　那只猫分外熟悉，恐怕是当时叶子就在附近，是路过或者是想来一场偶遇，意外看到了我手心的字。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表白？】

　　她这几天还是像往常一样给我发讯息，只是内容变了不少，我难以想象她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与我对话，我打了一串省略号，又告诉她：

　　【没打算】

　　【这样可不行！不然你就追不到他了！】

　　她秒回我。

　　我刚想继续回话，结果林安那边忽然来了消息，很少见他主动给我传讯息，我匆忙告诉叶子，然后就点开了他的聊天板面。

　　关掉叶子聊天板面的一瞬间，我似乎感受到叶子在手机屏幕另一头看着白色与绿色的对话框浅笑，她的母亲还走过来问她在做这么，她摇摇头不吱声。

　　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我无法顾忌一切的一切，我只能在默默里祝福她以后能够遇到一个能够懂她的人，毕竟像她这样优秀的人结局一定不坏。

　　【你在吗？】

　　林安那边问我，我回复得很快。

　　【有事？】

　　我尽量使自己表现的如同往日那般不在乎的感觉，忽然又想起叶子对我说的“没打算就追不到他了”，然而刚想改变一下态度，林安又继续给我发了几条信息。

　　【没有】

　　【想跟你说说话】

　　十月的中旬也快要到来，初秋渐散，窗外冒着冷气，我看着六个字的信息，沉默一会，发了个【为什么】。

　　顶端“正在输入”的标记亮了一会，又暗了下去，再次亮起，再次变暗，他给我发了一条信息，然后附上了一个女孩的账号。

　　【因为我想介绍个妹子给你】

　　我不明不白地加上她的好友，结果一打开对方就发了一条讯息，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到处捞鱼撒网的女孩，林安居然不甘心自己被钓，还发给我。

　　【哥哥你好呀！】

　　【别叫我哥哥。】

　　【为什么？这多添加好感啊？多可爱！】

　　哗啦一下，我点下了删除好友的红色键，我完全不能理解林安为什么会发给我这一条信息，但是为了迎合他的审美，我迟疑了很久，最终回复了一句：

　　【谢谢，挺可爱的】

　　将手机丢在一边，脑子里满是烦闷，为什么林安会喜欢这样的女孩，难道他喜欢这个称呼吗？还是喜欢这样甜腻腻的感觉？

　　我的头顶缓缓出现一个问号。

　　反正我是无法变成这个样子的。

　　夜渐深沉，借着微光我又点开信息版面，我和叶子的消息停留在了我的对话框那里，我指尖放在发送键上，发不出去消息，因为对话框里什么都没有。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所以我不能对她发出任何关于爱或是喜欢的感情。

　　【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同路人】

　　深夜里，她没有回我的消息，窗外树枝被风吹得摇摇曳曳，和着枯叶在地板上划过的声音，这是秋天独有的气息。

　　秋天，不似夏天那般灼热也不似冬天那般寒冷，这是一个黑与白的节点，如同高三，这是人生的分界线。

　　我们相遇是缘分，我们分别是必然，单向的暗恋压抑了太久的情感。

　　深夜里，她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我的信息，她的朋友圈忽然更新了一下，我看到上面只有几个字，第一个字是“我”，一共有五个字，后面的还没等我看清，她就删除了。

　　要幸福。

　　我记得，她曾对我说。

　　【为什么忽然给我介绍好友】

　　我发了一条信息问林安，我在床上一只手垫着脑袋一只手拿着手机，等了半天，他却只回我：

　　【没什么，因为闲的】

　　我的手机掉脸上了。

　　第二天早晨，我继续像往常一样担任着风纪委员的任务，手里拿着记录本记录仪容仪表，校门口空荡荡，然而我这天好像没有看见林安经过校门口，以他喜欢睡懒觉的习惯他不可能起的比我早，只能猜想他是睡过头了。

　　距离迟到还有五分钟，我看见一个骑着黑色的单车的身影忽然停在校门口，他舒了口气，我也舒了口气。

　　然而忽然想到昨天的事情，我的手开始不听使唤，我将他拽到一旁去，他一边喘气一边看我。

　　“昨天你给我介绍的人……”

　　“没事！只是随便发的！”

　　他摇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摇到最后整个人都晃了起来，然后尴尬地支起一个微笑，纯真无害的表情让我心里软了几分。

　　我看着他锁车，最后五分钟也过去，校门口不再有人到来，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保安管理。我站在他身后，他弯下腰去锁车，从脊背到后颈是一条很漂亮的弧线，衣领上露出一点皮肤，能够看见他脖子上微微凸起的颈椎。

　　“……你喜欢吗？”我问的是昨天那个女孩，我希望他的回答是否定以便我达到我的目的。

　　他沉默了好一会，僵硬地转过头来，我看见他的耳朵变了色，他的话在我耳内放大又带了回声，我没有想到，他的回答居然是：

　　“喜欢”

　　我愣住了，下一秒我的脚就控制着我往班上走，如果不这样的话我的脚可能就像生了根似的在这里站一整天。

　　我没想到原来他真的喜欢那个女孩。

　　转角口，我接着这个侧身尝试再望过去，秦舟像是刚打完篮球，勾着他的肩膀还将一只手搭在他的额头上，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总之让我不太喜欢他。

　　林安也在往我这边看，恐怕注视到我的目光了吧，觉得我很奇怪吧。

　　要幸福。

　　但是我好像至今都没能得到他的心。

　　还说是我根本给不了他幸福。

　　我看了一眼窗外，落叶满地，红枫叶下，十指相扣的情侣两人相视而笑，那一笑本不是如此倾国倾城，在眼内却成了翻山覆海的理由。

　　忽然，坐在我旁边的叶子拿起了林安那组的作业戳了戳我的身子，她在我旁边轻声说，“我故意没叫林安交作业，快去吧。”

　　我看着手上的白皮练习册，叶子给我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我注视她的眼睛，没有悲伤的情绪，换做了满满的笑意。

　　我也冲她笑笑，转过身去走向角落。

　　我不知道林安是不是真的喜欢他推荐给我的那个人，亦或者真的是闲的没事干，不过我更愿意相信，他只是口误。

　　因为要跟他在一起的人是我才对。

　　“林安，交作业。”

　　他毫无意识地抬眼，我的思绪跌进他眼内的蜜色，结果他轻轻地一钩手指抓住了我拿来敲桌子的那只手，我们都愣了一下，他很快地松了手。

　　片刻后，他低着头重新抓回了我的手腕，他旁边的秦舟睡得正熟，我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温度，而我的手心朝下，上面是一个模糊了很多遍又写了很多遍的名字。

　　我不知道他忽然干什么，或许是因为要报复我早上的忽然离开，他抓我的力度很大，硬生生地向外拽。

　　因为害怕松了手就体会不到仲夏残留的温暖，我很顺从地跟着他走到楼梯口，他将我拖到这里低着站在我面前，我背靠着墙壁。

　　“沈秋……”

　　他低着头。

　　我也低着头看着他的发顶，他好像在犹犹豫豫地想说些什么。

　　这个场景好像有点特别，我好像感受过这样的气氛千千万万次，或者是在下雨的季节里，或者是在半红的枫叶林里，或者是在浪漫的樱花树下，蔓延一丝爱恋的气息，然后疯长。

　　我再熟悉不过这个场景，我听过不同人口中说出来的同一句话，但我有点担心我的直觉有误，他不过是想跟我谈谈数学作业的事情。

　　风轻轻吹过树梢，一声轻响。

　　“沈秋，我喜欢你。”

　　深秋季节，窗外火红的枫叶在空中飘舞，半点青绿仍然带着，点缀这秋日风中尚存的温热。

　　我沉默了一会，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想起很久之前的真心话大冒险挑战，我也曾经从他嘴里听过同样的话，我忍不住调侃：

　　“不会是想用这种方式来不交作业吧？林学委？”

　　他说的同样很认真，像是在婚礼现场穿着礼服说着誓词，手抓得很紧，好像一辈子都不打算放开。

　　什么嘛，居然是被他抢先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不……不是的……我……”他很紧张似的将我的手腕抓得更紧，甚至都能在我手腕上勒出一条红痕，他生怕我逃跑似的，我也不动，看着他犹犹豫豫想说些什么，耳尖变得越来越红。

　　已经不用说了。

　　其实我已经明白了。

　　我想张口告诉他不用说了，然而他好像全然没有注意到摄像头的存在，将我死死地扣在墙壁上，他忽然仰起头来，眼里反着水光。

　　“我……我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我从高一就开始喜欢你，

　　“我没有骗你，我从一开始就想要追你，但是你身边那么多追求者我不敢去找你。

　　“我真的非常喜欢你，因为知道你的身高所以跟你买了同一个码数的衣服，虽然有点大，但是还是每天都穿着。

　　“你碰过我的衣服我还抱着睡过觉……

　　“但是请你不要把我当成变态……”

　　我止不住笑。他一大堆话喷涌而出，后面越来越弱，我没听清楚几句却知道了大概，好像这一刻我忘了之前一直生秦舟的气，忘了今天早上他还说的那一句“喜欢”，仿佛旧夏日里的梦一般，什么都能成真。

　　深秋的季节里风走街串巷，卷起枫叶的香味，卷起潭水的气息，最后传到少年耳边告诉他这就是初恋的味道，一样的青涩而清甜，秋日里储藏深沉的感情与久别的爱意，游子归家，鸟雀归巢，秋日红叶落满校门，镀上一层青春的金黄。

　　“沈秋林安，个人分各扣二点五分。”

　　他大概知道我在说什么，手里的力度变轻了很多，我口中说的唯一一条带有小数的规定，是“早恋”。

　　有人说，风纪委员从来不违纪，这是个笑话，我违反的校规并不是一条两条，虽然我也在渐渐地改正这些习惯，但是这一次就当作是最后一次扣分吧，我在心里郑重地为自己扣上二点五。

　　我反拉住林安的手腕，另一只写着他名字的手扣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我，然而他好像在逃避，我一松开手，那双带着融化了的蜜糖的双眸就垂了下去，看着自己的足尖想往后退。

　　“学委，你不抬头我怎么跟你确立关系？怕被扣分吗？”

　　我低低地笑，他好像有点生气地抬起头来踮起脚，我俯下身子，只是在他的耳根留下一个吻。

　　夏日的气息夹杂着秋日的清爽，低于恋爱的温度，高于冬日的热量，少年的爱本就单纯，不必想得如此复杂。

　　因为喜欢，所以想要靠近。

　　这句话没有错。

　　我看到林安紧张地向后退，还差点一脚踩空摔下楼梯去，他抓着旁边的铁栏杆，我看到他这副不安的模样，忍不住嘴角上扬，掩盖不住的笑意在心里暗长，我侧回头去用手背挡住嘴，但笑意能够隐藏，爱意不能。

　　“所以说你的作业还打不打算交了？”

　　我一边笑一边拽他身上那件和我同样码数的衣服，听他说他抱着这件衣服睡过觉我就开始有点羡慕，我心里想，等成年以后就抱着我得了，还抱什么衣服。

　　反正只有一年，为了他我可以等很久很久，少年的誓词总是习惯于说的惊天动地，能够感动自己与他人的内心，少年时期有着最大的勇气，说出最为壮阔的语句。

　　我拉着他回到教室，只能说尖子班就是尖子班，每个人都认认真真地看着手里的书，除了几个走动的收作业的组长，就剩下叶子回头看两人的好戏。

　　她看到林安用另一只手的衣袖捂着下半张脸就知道结果了。她好半天露出一个笑容，眉毛却微微向下，她朝我做口型：

　　一定要幸福。

　　林安好像有点生气，又好像有点庆幸，头也不回地将作业递给我，我将笑压在嗓子里，他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趴在桌子上一声不吭。

　　我将林安的作业递给叶子，她笑着接回，她没说什么，我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在出操的铃声长鸣时，我对她轻声说：“你也是。”

　　不过后来，必然的，有摄像头作证我也不好去掉这一条违纪记录，于是郑重地将两人的名字新翻了一页写在最顶端，有私心地将两个名字写得近了一点，像是它们牵着手。

　　我和林安就此正式在一起，我还拿过去给他看，结果他躲在一旁，而秦舟却一脸吃惊地凑了上来。

　　我忽然想到之前林安给我介绍的那个妹子，林安说他本来那时候就想跟我表白但是还是不敢，然后转发了秦舟的消息罢了。

　　那个妹子倒也不错，起码我知道了对喜欢的人称作“哥哥”可以增加好感，所以在一起之后我就经常变着法子听他这么叫我，还将他手机上的备注也改成了这两个字。

　　当时觉得不能接受，是因为对象不是他，现在看来这个称呼不仅挺可爱的，还会上瘾。

　　“那你应该叫我什么啊？”

　　他坐在我身旁，这时候已入冬，他开始喜欢戴着一条黑色的围巾，别了秋日的红色枫叶，步入冬季的满天白雪。

　　“叫什么？叫臭弟弟挺好的。”

　　“……”

　　他好像不能接受这个称呼，结果我们两个一起笑了半天。

　　“那叫安安？小安？”我揉了揉他的头发，他看着天空中的飘雪落在车站外的地面上，悄然汇成雪堆，我发现他围巾上不知什么时候也沾上了雪，轻轻地帮他拂去。

　　“你之前怎么叫就怎么叫好了。”他将脸埋在围巾里，一边摇晃着双腿一边对我说。

　　“那行，我的学委大人。”

　　我笑笑，手里的力度轻了几分。

　　高三毕业，我和林安的考试成绩一前一后地排在荣誉榜上，后来我们去了同一所大学。

　　我问林安成绩怎么那么好，他的回答是因为当时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力。

　　那挺好，吸引成功了。

　　那所大学女生人数其实并不多，然而围在林安身边的人却比高中要多很多，不过大多数都是远远观望。

　　突然想起在高中时期我们班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好像名字叫叶子，我问金落是否还有印象，金落倒是没印象，这很正常，他那沾花惹草的怎会记得，我又问林安，他说他记得，他知道叶子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

　　在我二十五岁的时候，我向林安求了婚，虽然没法领结婚证，但是我们能够拥有一对相同的戒指。

　　我拍照发给金落炫耀，那家伙回了我一句“你落哥我什么没见过”然后就没了下文。这次求婚算是扳回一城，因为我还记得是林安先向我告的白。

　　婚礼当天林安的母亲来了，是她自己一个人来的，在场下我看见了她，是一个个子高挑的女子还染着一头金发，她走到林安的身边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像是有很多话难以说出口。

　　“儿子，祝你幸福。”她最后留下了和叶子很相似的一句话。

　　林安当时的表情很惊讶，我听说林安的母亲很少管他，但是这次她却来了，她捧着林安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好像放下了一切的过去去衷心地祝福。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以一个微笑。

　　我在婚礼上还看到了叶子，她身旁挽着一个比她大了好像有好几岁的男子，她向我们招手，容颜仍旧是八年前那个清秀端庄的女孩，她现在生活的也很好，她跟我说：

　　“我不计较伴侣的年龄如何，我和你一样，我爱的是他的灵魂，与其它东西无关。”

　　“借你吉言，我很幸福。”

　　隐藏在铃声下的祝福与空白的对话，剪切与拼接，两个人的白绿方框互相删除，成就两段更为美好的爱恋。

　　人生有很多个岔道口，你需要做很多的选择，你需要谨慎，你需要小心，但是你不能畏惧你所做出的选择，那是你的决定，那是必然的结果。

　　爱情无关性别或是年龄，只是两个灵魂的相爱便足矣，人的感情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但是换个角度思考，如同一道数学题，你换个方法就变得简单无比，爱情只不过是将你的心交付给对方，无怨无悔。

　　深秋再来，校园内新的故事在被编写，已经旧了的违规记录被放在抽屉里，手心模糊的名字此刻之所以已经消失，是因为它已经被刻在了心上。

　　夜晚，星辰闪烁，不再是一个人夜里的长眠，而是两个人的梦境。

END

快看快看！我的孩子结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