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我多想再见你》

千公主不如他手巧，所幸对花艺端的是一把热爱的傲骨，分拣上做得倒也不算差。

“哧啦——”一张橙色印花纸被撕开一个口子。

千公主气愤地扔了纸张：“一定是这纸买得有问题！”

一旁的罗斯看到了，没忍住笑了一下：“公主，我帮你。”

他说着加快速度，三下五除二将手里那一束包好后，走到女孩面前。

罗斯无疑生了一双巧手，修长的指尖蹁跹，一张小小的彩纸愣是被他玩出花儿来。

街边的小店亮起霓虹，傍晚的风夹着露水的味道，在少年温柔的眼里酝酿成醉人的酒醪。

千公主站在灯光和阴影的交界线，清楚地听见自己愈来愈重的心跳。

有道是因祸得福，因为两人的帮忙，原本该失望而归的老人靠那些现场编扎的花束赚得盆满钵满。

老人舒展了鬓角的皱纹，从收钱的小口袋里摸出大半，死活要塞给二人做谢礼。

千公主正想拒绝，罗斯却上前一步接过了，笑道：“时间不早了，婆婆，我们帮你收拾，早点回家吧。”

再然后，她便看见少年趁修三轮的功夫，悄悄将那一沓纸币压在了为数不多的花盆下。

汽笛

两人并肩走出长街，不远处的河边，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提着形态各异的花灯，暖光一团团被笼在薄薄的皮影下，在河上连成数里明亮的辉煌。

“公主，”罗斯侧头看她，“你想放吗？”

千公主愣了愣，下意识点头：“好。”

两人买的花灯名副其实，是一朵盛开的莲花形状。花灯底座上留了空白，是供人书写愿望用的。

店主握着毛笔，笑呵呵地道：“你们想我来写，还是自己写？”

千公主：“自己。”

罗斯：“你。”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一下。

千公主抿了抿嘴：“那就你……”

“给我们自己写吧。”罗斯轻轻打断她，补充了后半句。

店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露出了然的笑容，十分大方地摆摆手：“给你们了，想写什么都可以。”

拿到灯后，千公主才意识到一个问题：灯只有一盏，该谁来写？

能被写在花灯上而不能当面说出来的，都是见不得光的。；若是再买一盏，似乎就失去了一起放花灯的意义。

最终是罗斯看出她的纠结，笑着道：“你来。”

千公主本想说点什么，可仔细想想无论说什么好像都不符合她的人设，干脆装作若无其事，一口应下：“好。”

她在灯座上写下两个字，小心翼翼地点燃了，这才放到了河面，任其顺流而下。

罗斯远远地看着花灯渐行渐远，问道：“公主，你写了什么？”

千公主“唔”了一声：“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罗斯怔了下，点点头：“好。”

千公主说：“你也不许问。”

你要是问了，我肯定会忍不住说出来。

罗斯却只是笑：“好，听你的。”

返程的路上，千公主踩着建筑的影子一步步向前，罗斯看见了也没多说，只是默默走到人行道外侧，护着她以防摔下走道。

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而歪斜，交缠后又分开。

千公主余光看着少年的侧脸，想起之前放花灯时她写下的那两个字。

空白是供人书写愿望用的。

而她的愿望，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行至十字路口，罗斯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忽然道：“公主。”

千公主脚步一顿：“嗯？”

“能等我一下吗？”罗斯指了指对街的小店，“我去取东西。”

什么东西不能一起去拿，非要一个人去，留她一个人在这里等着？

千公主正想这么问，忽然意识到什么，已经到嘴边的话被她咽了下去：“好。”

她想了想，又道：“你要多久？”

“五分钟。”

“好吧，那就五……”

千公主说到一半，改口道：“十分钟，我就等你十分钟，再多就没有了。”

罗斯失笑：“好，等我回来。”

“再然后的事你就知道了，”千公主伸出手腕，露出一条做工精细的手链，“他送了我这个。”

“然后呢？”

“然后啊，”千公主笑了笑，“他跟我告白了。”

“……”

 “怎么？”

“就是没想到，听你的描述他应该是典型的奉献型人格，就算喜欢也多该默默守护，他哪来的信念支撑着主动跟你告白？”

“……”

“我听说那天晚上你回去得很晚，小奥比还一度以为你失踪了。只是东西顺便告个白应该不用多久，之后的时间你去哪儿了？”

“……”

“为什么今天他没有陪你来？”

“……”

“为……”

“今天就到这里，其他的等有时间再说吧。”千公主抚了抚被风吹皱的裙角，“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什么事？”

千公主弯起唇角，眼里浮着极浅的笑，淡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去了：“约会。”

很巧，回去的路上，千公主恰好要经过数年前站过的街角。

“哗啦”一声，头顶的枝叶被深秋泛凉的风吹得簌簌作响。

霎时，像是时光回溯，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失了颜色，如倒影带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夜晚。

恍惚间，她看见那人背对着她走向街道那头，身影没入拐角。

此刻正是岛民夜生活开始的时候，路上的行人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涌出，来回的车辆飞快地驶过。

时间是如何耽搁的已不可考，当罗斯再次出现在对街时，十分钟便只剩下十数秒。

以他的性格，的确没有勇气做到这般。而这次之所以敢主动，是因为那晚游园会后，小奥比曾和他说起他离开后千公主一直保留着他打理后的房间模样，在每个佳节对着一院的蒲公英静静凝望。

“她对你不是没有感情的。”小奥比如是道。

后来，他看见对面心爱的女孩朝他招手，便忘却了周围环境，只身揣着告白的礼物，想着他未来女朋友的模样，直率，果敢，又善良。

刺眼的灯光呼啸而过，间或夹着撞击大地的沉闷声响，留下一道猩红车辙。

大雨倾盆。

再见

医院惨白的灯光泡着消毒水的味道，华大夫穿着白大褂，说出了这世间最悲哀的宣判：“我很抱 歉。”

“不可能！”千公主的声音几近嘶吼，带着细微的哽咽颤抖，不知道是说给对方还是单纯想说给自己，“他，他之前连燃烧了自己都能复活，凭什么现在只是……就不能再……”

“你知道？”华大夫微微一愣，眼里带上了责备和不赞同，“你知道他燃烧过自己，难道不知道这会导致他的花魂破碎吗？他能再醒过来本就是个奇迹，你难道就一点儿也没有注意让他不再要受伤吗？”

“魔法的作用是让人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不是逆天改命。寻常人遇到这种事都能去了半条命，何况他的身体早就说败絮其中，肉体凡胎要怎么抵挡车祸意外？”

千公主狠狠一颤，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本就是研究花艺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只是在逃避，因为只有不去想，她才能假装大夫的判断只是一个错误，假装此刻正毫无生机躺着病床上的那人或许下一秒就会睁开眼，温柔地唤她“公主”。

千公主靠着墙滑坐下来，忽然嚎啕大哭。

“罗斯……”

后来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会自虐般一遍遍质问自己。

为什么不拉住他。

为什么非要等在原地。

为什么不能主动一次踏出那一步。

如果她主动开了口，说出那一句，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罗斯，罗斯……”

因为她就是那样的人，骄傲却又敏感，她可以对自己年幼时依赖的男生毫无顾忌地表达喜欢，却无法对自己心动的少年主动说出一句心意。

感情的事似乎无论谁先开口，谁就矮了谁一头。而她的喜欢注定不如他那样热烈赤诚。

“罗斯，罗斯，罗斯……”

因为她知道他对她的心意，知道无论发生什么，那人都只会喜欢自己一个人，便总想着让那人来将就她。

在那场感情里，他走完了九十九步，剩下的一步本该由她完成，可她没有，而是站在原地等那人来寻她。却不知道，其实往前一点点就够了。

可他们差的，就是那一点点。

多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