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苏彻霖】《头花》

是沈警官的声音。沈洛向门口外望去，果然是父亲站在警车旁，“你和医生怎么在这？”

沈洛想了想，只说：“诗医生住在这里。”

沈警官的眉头皱得愈紧：“你来人家医生家做什么？”

沈洛轻蔑一笑：“怎么？父亲这么怕我绿了那个杀人犯？”

沈警官脸色一绷，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也罢，反正都到了这一步......你先跟我回家，别随随便便到人家姑娘家里，省得别人误会。”

“哦？父亲同意我住回您家了？”

“怎么？想回白祯那儿？还是想打扰人家医生？”

“我只是以为您会把我打包送到祯那儿，毕竟您那么喜欢他，仿佛他才是您亲儿子一样。”

这话正中沈警官的心头瘤。沈警官压低视线，坦诚道：“反正都这局面了，我也不藏着心底实话了。把你教育成现在这样，我也觉得失败。要是白祯真的是......我确实会欣慰顺心许多。可惜现在......”

沈洛笑得灿烂：“原来您还是这么光明磊落，父亲。欣赏一个出轨的杀人犯都如此坦诚。”

沈警官的面上陡然烧起怒火：“胡说什么？出轨的难道不是......”

沈洛歪歪头，眼若凝黑了的血，“父亲想说是我吗？虽然我没有这部分记忆，姑且算我有吧，但我必须说一句：与其单方面考究我做错了多少，他真的就不需要反省一下他跟他那位助手的距离存在什么问题吗？”

“你说裴尚筠？他们不过是很要好的朋友搭档。”

“朋友？搭档？”沈洛冷笑着背靠在了一把椅子椅背上，“父亲，你该相信我作为祯真正的未婚夫和您的侦探儿子的直觉，裴尚筠喜欢祯，我感受得出来，我相信祯也知道，但他把一个爱慕他的人留在身边，还纵容他插手我们的事情......反正我可不能忍受。倘若我真的跟别人超越了安全距离，那搞不好也是因为他们还先我一步。”

沈警官气得吐出一口冒火般的怒气：“全部是胡说八道！是你太狭隘自私，白祯完全有这个权利和他的朋友亲近到这一步。你没有任何证据就口出妄言，还做出那种出格的事情，现在居然还有脸面说出这种话......我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儿子？”

沈洛挑挑眉，呵笑：“我狭隘自私？父亲，您不如亲自去问问他！他说他选择裴尚筠！您再怎样否认我也无济于事了！我和他结束了！”说罢，他背过身去，“您还是回去吧，我已经决定暂住在医生这儿了。要真跟您回去天天听您唠叨，我估计我早晚也要来麻烦诗医生。”

把沈警官气走，沈洛就舒心了不少。两人开始收拾房间。诗然要去工作，中途离开了。沈洛独自把剩下的工作做完，看着整理好的房间，寂寞之中呆滞了好一会儿，取出了那钻戒盒与匕首。

结束什么的，一是气话，二是沈洛喜欢白祯表现出在乎自己的样子。听到了白祯要他小心诗然的话，沈洛就察觉到许多不对了。白祯看诗然的眼神确实不太像看情敌的嫉妒眼神，更像是看仇人。

白祯认识诗然？不，看两人的样子不像，至少诗然肯定没有跟白祯谋过面，否则也不会伸出手自我介绍。

那句“你真就这么喜欢她？”又是什么意思？那种好像不是第一次听见沈洛说喜欢诗然一般的问法是怎么回事？那个“她”所指的仿佛不是诗然，而是白祯面对着诗然看见的另一个人。

父亲刚刚说，沈洛之前出轨？

他出轨的对象是男人还是女人？那个人现在在哪儿？沈洛没有任何与那位情人相关的记忆，但可以肯定，这个人物在他和白祯的故事里很重要，应该是导致他们关系破裂的原因之一。匕首的事情，或许与那位情人有关。沈洛得去了解这件事。

但沈警官被沈洛气得不轻。白祯现在又和裴尚筠在一块，沈洛不久前才说了要跟他结束，情人话题又不好提起。沈洛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思路一转，沈洛想到了一个人——

白旭起。

狱警们怀疑世上的意外在情侣之间怕不是捆绑的，买一赠一的那种。昨天白祯才来见过了白旭起，还带了一道伤口回去，今天就轮到沈洛来了，而且一开口就是要见白旭起。

虽然不待见沈洛，狱警们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也把他领到那牢房前。

这是沈洛第一次见白旭起。铁牢中的男人同看起来清瘦柔弱的白祯完全没有相同之处，健壮得没话说，见了沈洛扯出的笑容那样阴狠，跟沈洛自己可以完美搭配。

“远远地看见一身白衣服还以为是白祯，没想到是你小子。”白旭起笑得阴冷，有如从地狱底层钻出的恶鬼，“怎么？有什么话题想跟我聊聊？是心疼白祯受伤了，还是想让我教导你一些什么东西？”

沈洛粲然一笑：“看白老爷这面色，看来在牢狱里这段时间过得很舒坦呢。”

白旭起睨他一眼：“呵呵！彼此彼此！我听狱警和白祯说了，又是出轨又是嫌前科的，你也过得很好啊，沈洛！”

沈洛鼓掌两下：“不错！真是托了叔叔您的福！我跟祯这段日子实在是过得太好了！我时不时就想拿出您的照片挂客厅里，选张黑白色的庄严点儿，镶在个银相框里，摆在红木桌上，前边摆个香炉，把您这尊大神好好供奉！”

在不远处观望的两名狱警嘴唇抽动。看这谈话谈得，他们这些路人都想慨叹白旭起跟沈警官恐怕应该交换一下儿子。

白旭起也不恼，挥挥手取了手边的椅子坐下，“得了，相片还是选你自己的好。我可没你有出息。废话少说，赶紧交代，来找我这老头做什么？你要是想把我气着，你可得再修炼个一百年。”

沈洛收起笑容：“那我就不废话了。我失忆了。”

“我知道，狱警提到了。”白旭起把十指交叉，“所以，你有什么忘记了的事情想问我？白祯把我送进来后我知道的可不多。”

“我也就试试，万一您知道呢？”沈洛笑了一瞬，正色道：“至于我想问的就是，关于我那个情人，您知道多少？”

“喔——她啊。”白旭起用一手撑住下巴，另一手指了指牢门外一个方向：“应该在B区吧，具体哪个牢房，你就要问狱警了。”

沈洛有些意外：“她也在这儿？B区？”

在沃博尔思监狱，按情节严重等级分区。关白旭起的这儿是A区，关的是杀人魔级别的最危险的罪犯。B区是一些重大罪犯的关押处，情节严重的抢劫犯、拐骗犯的住处。

第七章：

跟着狱警从A区走向B区的路上，沈洛有些忐忑不安，心中打鼓一样咚咚咚的很不安宁。跟那情人之间发生的事情，搞不好就是被沈洛刻意遗忘的事情。于是恐惧疯长的藤一般把心紧紧纠缠，腿脚被灌了铅般渐渐沉重。

终于停下脚步。沈洛顺着狱警的手指往漆黑的牢房里看去。里面的人没有亮灯，只露出一个凄凉的背影：灰色长裙，披头散发。沈洛望着她，觉得有点儿熟悉。

狱警低声告诉沈洛：“这姑娘视财如命，被送进来后受不了这生活，就成这样了。她估计不能见到你，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你可要考虑好了。”

沈洛悻悻然道了谢，说不必了。他快步往监狱外走，突然想到什么，停下了脚步。狱警正诧异，又听他摇头说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他本想问那女人的名字。

“怎么？很意外？”白旭起坐正来，高傲一笑，“倒也不妨告诉你，那姑娘是个经验丰富的骗子，当初就是想骗你的钱，没料到你未婚夫是白祯，人还没赶得及跑，就被送来陪我了。哈哈！虽然我没见过她人，就听了点儿风言风语，但这情节听着还挺爽心。”说完眼里还流露出赞赏的目光：“白祯真不愧是我养出来的，下手果断又狠绝。”

沈洛：......

控养子控到这个程度，是怎么当上集团头头的？那伤痕又算是怎么回事？

提到伤痕，白旭起不以为然，“喔，那个啊。我抱他的时候一时激动，就抽了他的匕首划了一下。开心嘛。”

沈洛：......

看来变态的世界，他目前还无法了解哪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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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就沙雕这么一小会儿。

回到诗然家，沈洛整理了一下已知信息，发觉这次出行没多大收获。人姑娘竟然是个骗钱的，现在还已经疯了。这都什么事？

沈洛又取出那钻戒盒，打开来看。戒指一直被保存得好好的，没有任何损伤，钻石依旧闪亮，字母依旧清晰，银指环很有白祯的特色，使沈洛莫名想戴上。

但他还是将盒子合上了，拉开了床头柜抽屉的最后一格，准备把它放在里面。但一拉开沈洛就怔了一下。柜子里竟然还有一个相框。不是说诗然的妹妹已经把房间里的东西搬空了吗？

沈洛伸出手正要拿那相框，顺便让自己的好奇心看看可能会有的相片。这时他听见了诗然在叫他，立即把钻戒盒放进去，关上抽屉，就从房间里走出来了。

诗然买了大包小包几袋子的食材，说要欢迎沈洛入住。两人合作做了顿丰盛的晚餐，在餐厅橘黄色的灯光下畅聊。孤男寡女对着满桌子美味，聊得异常开心。诗然时不时就被逗得咯咯地笑起来，沈洛看着眼前文静漂亮的姑娘，渐渐就把许多事情暂时抛在了脑后。

与此同时，白祯也同裴尚筠共进晚餐。

倒没有烛光鲜花之类的浪漫物品，毕竟两人是非常单纯的挚友伙伴关系。裴尚筠多年来早就明确了自己是单恋，没有什么机会，并不会对白祯有更多非分之想。他只需要默默守护在祯少身边，做他坚强的后盾，这就足够了。

用完餐后，白祯洗了澡坐在客厅沙发上。裴尚筠坐在对面，以着多年的交情和了解，他看出白祯心中苦闷，估计有千言万语封在胸口。

裴尚筠给白祯倒了杯温水，“祯少，我知道您现在难受。现在没有别人，您有什么，向我倾诉就好。”

白祯长长地叹了口气，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忧郁地望向裴尚筠背后的窗台，喃喃道：“他真走了。”

裴尚筠点点头：“就算他不走，我们也早晚要走。”

白祯又饮了一口水，“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工作交接和花店问题不大。三天之内，我们就可以离开。”

白祯点头，又想了想，失神地道：“要是就这么走了，洛想回来怎么办？”

“让他自个儿后悔就行了。”裴尚筠冷冰冰道，“您已经照顾他太多了，既然要断，就该断干净。您说的保护，我自然会做好。您不必再有留恋，他不过是个没良心的人渣。”

白祯又叹息，把杯中的水饮尽，放下水杯，安静了很久，才又开始讲起来：

“从我回来到现在为止，才过了不到半年吧。半年前，我以为出狱就意味着结束了，一切都会变好，我不需要再为‘那顶桂冠’不安，也不必再担忧我和洛的未来，但没想到......”

白祯瘫软在沙发上，仰头看那天花板上白亮的白炽灯，“我曾在泥潭里，想抓住洛的手，借他逃进阳光里，结果却把洛拽进了这泥潭。

“明明什么问题都应该已经被解决，明明我确实就是为他好，我已经尽可能把一切做好。我不怪他怨恨我隐瞒白少爷的身份，也不怪他爱上了别人，可是事情还是演变成这样。

“他说失忆的时候，我还以为也许我们还有机会，谁料到只是事情还能更坏。洛变得更不像当年的他了，若即若离，一变再变，我已经看不明白他到底爱着谁。当初的医生？现在的医生？还是我？又或者都不是？

“这么久以来，我早就分不清爱恨，愧疚，执念......”

白祯说到此处又停顿许久，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身体有些发抖。他伸手取了桌上的骷髅头骨，头花已经编织完毕，一圈漂亮的蓝色妖姬置于头骨顶上，华贵妖艳又可怖。白祯盯着头骨那双黑洞洞的眼，手指难以自控地发抖：

“我活了二十多年，前十年里杀过多少人，我自己都忘了。

“我只记得，我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想要杀人，对象不是那个医生，不是白旭起，而是沈洛。

“那晚睡前他看起来好正常，他说他不介意了，说要跟我在一起，说要好好过一辈子。他甚至吻我——他好久没有愿意吻我。

“我记得他起初是想咬得很用力，但是很快就软下来。我也咬回去。他说你怎么也只有这个力度？我没说我舍不得。

“那晚的他比平日的我更温柔，以至于那时候我也怀疑是我错了，怀疑无理取闹的是我，陷入妄想的是我，该受罚的也是我。

“他趴在我耳边说话的时候，我真的辨不清事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没有从柜子里翻出那堆东西，我可能真会留在那里。

“半夜爬到床头的时候，我的手握起刀子，第一次抖，第一次真正想杀人，也是第一次觉得恨透了沈洛。

“手太抖实在不可能攻击或者防护，我就躲在柜子里，开一条缝，看着他。

“我看着他伏在‘我’的枕边，看着他举起银色的刀尖，看着他在一道月光下面孔冰冷狰狞。

“我看着他，看着……”

白祯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我知道洛是生了病，但我除了把他交给医生什么都做不了。我连我自己都难保。

“有时我在想，最痛苦的难道还是洛？我替他分担的原来还不够多？为什么忘记了这些的是他？为什么更痛苦的还是他？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忘记了这一切的不是我？是我的话该多好，我会真的以为我还是那个罪不可赦的杀人犯，会以为出轨的人是我，会以为做错事的都是我，然后只抱着愧疚，早早地黯然退场。随便洛他爱或不爱，反正我已经是白纸一张。”

“好在一切终于都将结束，”白祯接过裴尚筠新倒的温水，“像现在这样灰溜溜逃走，或许我该早半年就做。自然就不会有什么妄想，什么失忆。又或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对洛抱有幻想，那样就不会有什么伤口，什么疾病，更不会有......蓝色妖姬。”

白祯低头拨弄那圈头花。蓝色妖姬，沈洛已经忘记了吧？白祯送沈洛的第一束鲜花，就是白祯亲手栽培、染色的蓝色妖姬。蓝色妖姬的花语，有奇迹、珍贵的爱和敦厚善良。白祯曾想用这种妖艳华丽的颜色、这鲜花上纯净的水珠，许给沈洛相守一生的承诺。

白祯想到此处，起身，走向窗台。窗台上还有几枝蓝色妖姬静静地躺着。白祯拿起一旁的剪刀。咔嚓咔嚓。花瓣被裁碎，被聚集，被抛起，雪一般轻飘飘，纷纷落在白祯身上，衬得穿白衬衣的青年，忧郁到极致的美。

沉默倾听许久的裴尚筠站在他身后。

“祯少。”

裴尚筠从背后抱住了白祯。他决心这是最后一次踩线。

他说：“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而我会永远站在你的身后，如这鲜花花瓣下沉默的绿叶。

第八章：

这天晚上，诗然回家回得有点儿晚。沈洛已经做好了晚饭，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再等等医生，就见门开了，诗医生提着包走进来，包里鼓鼓的，不知道放着什么东西。

站在餐桌旁早已摆好碗筷的沈洛招呼她吃晚饭。诗然却摇摇头，说不急。她在沈洛对面站定，目光直直地看向沈洛，看得沈洛浑身不自在。侦探的直觉告诉他，诗然要有什么特别的话对他说。

诗然打开了她的包，里面的东西露出面貌。还未看清，沈洛的脸就刷上一层惨白。

那是一小束艳丽的红玫瑰。

诗然把花束取出来，送到沈洛跟前：“送给你。”

沈洛犹豫了一下，尴尬地接过去的手在发抖。他摸了摸真实的花瓣，“这......只是个普通的礼物吧？”

诗然摇摇头：“我很认真，沈洛。”

“别说笑了，医生。”沈洛机械地笑，“我们才认识几天。”

“几天，足够了。”诗然字字肯定清晰。沈洛抬头仔细看她。诗医生永远都是那样沉静温雅，全然无半点开玩笑的意味。几天确实足够沈洛了解到这一点。

但这并不会让沈洛相信她这不是乱来。

诗然眨眨眼，压低视线看那红玫瑰，“跟你几天相处下来，我觉得你人确实不错。不论是相貌还是言语，都契合我对理想爱人的要求。我是医生，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斟酌、挑选，既然有个合适的目标在眼前，我希望可以试一试。

“你不必紧张，我并没有要求你必须以感情回应我，我只是想定下一个名分，免得旁人加入。

“其实从同你吃饭那次我就对你有意，但碍于你还有未婚夫，我没有资格开口。现在你同他结束了，我不想再错失机会。”

沈洛也低头看那红玫瑰，娇滴滴红艳艳，被他看在眼里，却变成另一种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