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练｜惟度】救赎.机械师

（一）

霍恩抱着学院发的羊皮卷轴，不断地略过街上的行人，他的速度很快，快到仿佛天上正在飘下的冰冷雨滴也没有一滴能滴在他的身上。

“克瑞恩特，你在干什么！”一名被撞上的老人挥着他的拐杖大吼道。

克瑞恩特是霍恩的姓，传说这曾是一名伟大的国家炼金术师的称号，可是他的家族很快便没落了，以至于现在这个国家中，克瑞恩特这个姓氏一抓一大把。

霍恩没有回应，他紧紧地抱着羊皮卷轴，眼中散发着狂热，拼命地跑向一街巷。

“啪嗒！”直至霍恩的脚溅起这巷口的水花，霍恩才开始喘着粗气打开一厚重的铁门。

铁门的门锁是他父亲做的，从它的创作者离开这世界那天算起，已经有十二年了，但是这锁依旧十分牢靠，霍恩敢这样说，哪怕是这个城市最厉害的盗贼，也无法将其撬开。

“霍恩？你回来了？”像是响应霍恩的关门声一般，屋中一阴暗的角落缓缓出现了一个机器身影，它并无人的身躯，下身是活动的轮子，上身是局部呈现暗红色的机械手臂，而对于头部，显然它的制造者并没有花太多的心思，石英的眼睛和铁皮做的五官，看上去十分简陋。

“刚刚好，今天我做了你最喜欢的奶油烩羊肉”机器人发出有些刺耳的声音，有些木讷地用自己的手臂指了指餐桌上的食物。

霍恩抱羊皮卷轴的手松了一下，并未发出任何言语，低下了头，便疾步走到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机器人的石英眼睛一直凝视着那扇才关上的门，机械手臂也缓缓放下，沉默着，仿佛是坟地中矗立着的的一株杉树，它身上充满了死寂的气息。不一会儿，它又动了起来，矫正身躯，用它最小最小的功率，移动到餐桌前，为那盘菜保持着温度。

“不过是机器人……没有心的机器人，还说什么我最喜欢的。”霍恩倚在门上，空洞无神的眼睛不知看着何处，他喃喃着。不知过了多久，霍恩才回过神来，他不顾饥饿感，打开不远处工作台上的照明装置，于其下缓缓张开那张羊皮卷轴。

“终于拿到了……灵能机械的基础图纸。”霍恩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图纸，眼睛又亮了起来。这座城市，是大陆中部的中立国——伊那斯特的首都伊塔诺，不同于东方人的武装理念和西方人的魔法理念，伊那斯特崇尚炼金机械，是名副其实的机械之城。而灵能机械是将魔法的奥妙与炼金机械结合在一起的高等机械专业。

霍恩生来便具有机械专业的强大天赋，这使得年仅十七岁的他早早地就拥有了进修灵能机械的资格。

“传说中魔法与机械构成这世界上最全的宝藏库的大门，只要打开那扇大门……就可以得到一切。”霍恩眼中闪过迷离，他仿佛看见了身前有一扇巨大的铁门，隐隐约约地，霍恩从中看见了一道伟岸的身躯……

霍恩掐了一下自己，又回到了现实。他轻咬自己的下嘴唇，开始不断地拆解图纸中的零件，并将其临摹在其他的纸上。

也许是因为累了，准备通宵达旦的他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在寂静黑夜的某一刻，房间门缓缓打开了，机器人保持着最小的功率，将一件皮袄轻轻地拿起，又轻轻地放在霍恩的身上。像是畏惧什么，机器人又连忙离开，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

（二）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间，霍恩在灵能机械方面的研究已持续了半年。

“霍恩，过来一下。”霍恩的导师史密斯先生照呼着，他手握着一张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

霍恩一愣，走了过去，发现那正是不久前自己交上去的作业论文，写的是他在灵能机械方面的一些见解。

“怎么了？史密斯老师。”霍恩颇为奇怪，按理说，他的论文没有任何的问题，可现在明显看见对方的眉头紧皱着。

“你先跟我过来……”史密斯老师将霍恩带到了一处隐秘的角落。

随后他将手搭在后者的肩上，非常严肃地道：“你是不是在寻找真理之门？”

“真理之门？那是什么？”霍恩有些莫名其妙，他从未寻找过什么门，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等等，您是说传说中魔法与机械构成的那扇宝藏门？”

霍恩想了起来，他在自己的论文中提及了对“那扇门”的研究，看法，甚至是……对其的渴望。

闻声，史密斯刚舒开的眉又紧皱起来，“为什么要找它，你要找它干什么！”他一改平日的和蔼，开始摇晃霍恩的身子，质问着。

“不过记住了，无论你要干什么，哪怕你找到了它，永远不要，永远不要试图开启它。”史密斯眼中泛出红血丝，眼珠就像要突出眼眶一般地瞪着霍恩。

“可是……为什么？”霍恩从史密斯的摇晃中挣脱出来，他忍不住问道。

突然地，史密斯靠近了霍恩，他死死地盯着后者，但先前的状态仿佛消失了，此刻史密斯的漆黑瞳孔中仿佛有着一个漩涡，要将霍恩吸入其中。

“你是个炼金术师，最基本的那条规则你忘了吗？”史密斯沉吟着。

“等价交换吗？”霍恩脑中浮现出这句古老的话，“您的意思是我要从宝藏门中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等价的东西。”

“等价交换 是炼金术的原则……”史密斯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和蔼，道，“即使平日里因你的天才近乎无视掉了这一定则……”

史密斯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对方。

“就像是普通学生付出数倍于你的努力时，你却总能获得远超他们的成绩。”

霍恩脑中回想着以往的研究测试，无论是哪一方面，只要是关于炼金机械，他总能轻易取得骄人的成绩。

史密斯嘴角微微翘起，就像一柄镰刀，“但是，你不见得就比得上传说中的第一炼金天才——那个彻底无视了等价原则的阿尔伯特。要知道，他在传说中，是真正地得到了一切，从真理之门那……”

霍恩回忆着，突然地，他兴奋了起来，很久以前，他就曾在他父亲那里听到过这个名字，“阿尔伯特……伊那斯特在帝斯时代的第一国家炼金术师？他真的成功了？从宝藏门……不，真理之门那得到他想要的了吗？”

霍恩面色因过于兴奋而变得潮红，此刻他的眼睛就像是巨大的琥珀，凝视着史密斯，迫切地等待着答案。

“是的。阿尔伯特他通过真理之门这一媒介，联通了灵魂的世界，复活了……他逝世的女儿。”史密斯再次将手搭载在了霍恩的肩膀上，对着他的双眸，缓缓说着。

霍恩莫名兴奋得浑身颤抖，他紧紧抓着史密斯的衣服，嘴唇一张一合，欲言又止。

“那……”

“嘘……我们的谈话先到此结束，若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放学后再来找我。”史密斯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即便将霍恩留在了这无人的角落，大步地离开了。

…… ……

临近半夜时分，霍恩才从学院走出，他目中带着狂热，仿佛这冬夜都因他而躁动了几分。

夜晚，伊塔诺的家门外充满了危险，因为那些穷凶极恶的恶棍，乞丐。为了避免无妄之灾，霍恩强行压下自己的兴奋，蹑手蹑脚地行走在建筑物的影子下。

渐渐地，霍恩的兴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不安，每一刻，他都提心吊胆，以至于他的速度不断提升，但却不敢有一瞬间来喘口大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霍恩终于到了那熟悉的巷口。

突然，巷口中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影子，它身体呈畸形，没有腿亦或是脚……霍恩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浑身肌肉紧绷，不敢出一口大气，死死地看着那影子的末端一步步地紧逼自己。他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找到你了，霍恩，回家吧。”机械的声音突然响在霍恩耳畔。

霍恩睁开了双眼，只见机器人耷拉着脑袋，巨大而澄澈的石英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维希？为什么……”霍恩有些颤抖，他没想到一个机器人在深更半夜的伊塔诺会出门寻找自己。

“克瑞恩特先生给我说过，要是过了指定时间霍恩你还没有到家，就让我出门接你回家。”机器人维希的机械手臂拉起霍恩的手，开始向家走去，同时又用它机械的声音解释道，“现在指定时间过了，我也找到你了……回家吧。”

“嗯……”霍恩低着头，回应着。

（三）

第二天，霍恩在课后依旧去找了史密斯询问真理之门的事。

“老师，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可能是因为对夜晚的恐惧，也可能是不愿维希再次出门寻找他，霍恩强行按耐住自己的好奇，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对了……”史密斯微笑着，叫住了霍恩，“虽然我并不希望你这么做，也不认为你能做到，但是如果你想像阿尔伯特那样复活生命。那么你必须在生命领悟方面达到极高的水准。”

“生命领悟……好的谢谢老师，我先走了。”

霍恩并未逗留，但因为史密斯的话，在回家的路上他开始尝试领悟生命。

“生命……”霍恩轻喃，不知为何，他第一时间想到了他逝去的父亲。

“爸爸……虽然之前毫无头绪，但现在我终于有您说的宝藏门的线索了，这次，我一定要带你回来。”

霍恩看着天边的斜阳，暂时停下了脚步，落日的余晖射入他的眼中，在一片灿烂中，霍恩好像回到了过去。他和他的父亲总爱在这时的海岸边散步。尽管他从未见过所谓的母亲，但霍恩认为有这么和蔼的，伟大的父亲，有没有母爱都无所谓了。

霍恩的父亲是一名专职于机器人技术的炼金术师，尽管这职业在伊那斯特大火，但他几乎从未得到过机器人制造的委托，因此他们一家只能以机械修理营生。多年来生活很是清贫，一大一小两个克瑞恩特却过得极为享受。

有一次，在他父亲生日时，霍恩在沙滩找到了两块很大的石英块，并将其送给了他父亲，两块石英仿佛被处理过一般，很是澄澈，美丽。

父亲当时非常开心，他说这两块石英就像霍恩的眼睛一样漂亮。又等到霍恩五岁生日时，父亲将那两块石英作为眼睛制作出了机器人维希，并将其送给了小霍恩。

然而快乐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尽头，霍恩父亲在一次外出维修中遭遇了瓦斯泄露导致的爆炸，离开了人世，只留给了小霍恩长达十二年的寂寞。

“维希……它……机器人能算做生命吗？”霍恩骤然间变得迷惘，这么多年来维希的一言一行是由他父亲的指令驱动的，会说话，能照顾人，但是霍恩几乎从未从他那得到过温暖的陪伴。

“应该，不能吧。”霍恩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无论怎么说，机器人终究是冰冷的机械，哪怕再如何智能有用。也是没有心……没有生命的。”

“对的，机器人不能算作生命，这不是偏见。它始终替代不了……重要的人，终究只是一些铁质。”霍恩突然明朗了，但取代疑惑的，是对父亲更多的思念。

“爸爸，我好想再见见你。”霍恩嘴唇微动。

…… ……

“霍恩，我做好了菜。”到了家，机器人挥舞着机械手臂。

霍恩迈向了餐桌，看见了今日的晚餐——烤鱼，小番茄和生菜。

霍恩坐了下来，环顾四周，发现屋中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井然有序。

“维希，你是以什么为标准选择餐点的？”霍恩问道，莫名地他期待着什么。

机器人的声音响起：“克瑞恩特先生定下的营养食谱，周一多一点蛋白质；周二多一点纤维素……”

霍恩沉默了，他顿时感觉这个家又冰冷了不少，他拿起刀叉，这才开始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