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追逐,混乱。
安妍一边跑一边将手上的东西塞进衣摆里。
这是殷先生今日举办宴会的大楼,楼下的大厅里载歌载舞,乡绅小姐们推盏举杯,酒食与脂粉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勾勒出纸醉金迷的图样。
身后是身着黑衣的追兵,身前是空荡荡的旋转楼梯。安妍撑着扶手一翻身,利落地滑下了楼梯。
也亏得楼下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追兵们不敢开枪,只得踩着台阶紧紧跟在她后面。
旋转楼梯行至二楼,安妍跑出拐角,迎面就遇上一个人。
男人剪着黑色短发,穿着白衬衫,臂弯里搭着一件深灰色的外套。他听到动静,目光准确地落到她身上,微微挑起了眉。
安妍眨了下眼睛,动作连丝毫的停顿都没有,跑到男人身边站定了,直接拎过对方的外套:“冒犯了。”
她说着一弯身,将及踝的裤脚拉至膝盖以上,一只手将外套往身上一披,长长的下摆遮住了长裤,只露出一截小腿;另一只手则在头上一扯,挽起的长发瞬间如瀑般落下,原本只是精致的眉眼在昏黄的灯光下竟显出几分妩媚来。
不过四五秒钟的功夫,男人便眼睁睁看完了一出从“女生”到“女人”的变装操作,一时竟忘了反应。
事实证明,眼下的情况也不需要他反应。
安妍打理好自己,抓着外套,腾出一只手拉住了男人的衣领,一踮脚,毫不犹豫地亲了上去。
身后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近了,男人低头看着她,忽然抬手轻轻托住了安妍的后颈,一转身,两人的位置瞬间对调。他俯下身,悄然加深了这个吻。
男人的气息强势却温柔,掌心的温度隔着丝绸手套源源不断地传上来,烫得安妍红了脖子。她慌乱地垂下视线,这才看见男人被扯开的衣领处缀了颗小小的痣,被瓷白的锁骨衬得格外显眼。
两人身侧不远处,一群人步履匆匆下来,看见男人的侧脸后,又不约而同地低头装瞎,转身去往一楼的宴会厅。
最后一组脚步声也消失后,男人不待对方有动作,率先松了手。
安妍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她背靠着墙,磕巴着道:“你,你……”
男人一双薄情的桃花眼微微一挑,低笑了一下,“玩够了吗,大小姐?”
1
安妍的性格最贴切的形容,就是人不如其名。
即便从小就被当成大家闺秀养,可也不知是不是她体内天生就有好动的因子,永远安静不下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其俨然有越长越歪的趋势,整天掐着间隙往外跑。
这日白老先生出门去接人,安妍平日里被看得紧,没放过来之不易的机会,踩着砖块,干脆地翻了了大院的围墙。
那时正值三月阳春,她坐在墙沿上晃了晃双腿,预估着离地面这个距离能不能跳。她看得入神,无意中抬眼,就看见不远处的围墙边竟多了个人,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这边。
安妍心里一惊,手一滑,失重的感觉瞬间涌上来。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倒是书墨的香气笼在鼻息间,她一抬头,便撞进一双眼里。
青年生了双薄情寡义的桃花眼,眼里是漫不经心的懒散,微扬的眼尾敛了三分笑,不深,像一阵风便能刮去了。
他唇边微微一弯,语调也是懒懒的,带着点男性独有的低沉和沙哑,三个字的名字被他念得如一支温柔的小调:“白安妍?”
安妍瞬间回神,手忙脚乱地从他怀里跳下来,警惕地看着这个第一眼就能叫出她名字的陌生男人:“你是谁?”
“怀瑾握瑜的怀瑾。”他笑了笑,“按身份来看,你该叫我一声先生。”
先生这个词太过暧昧,安妍愣了一秒,一张脸瞬间漫上了绯色:“你怎么……”
她话没说完,就被一声突然而至的暴喝打断了,白老爷子一个年近古稀的人,喊话却颇为中气十足:“白安妍!幸好我料到提前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安分又乱跑!”
安妍闭了嘴,平静地看着老人越跑越近,哪怕对方接着高高举起了手掌,却也不躲不闪。
老人扬起的手最终是被许怀瑾抓住的。
说抓也不准确,他只是微微挡了一下,却足够老人压下怒火,回想起这里还站着个外人:“许先生,我这孙女不懂事,让您看笑话了。”
哦,原来是她误会了。安妍走神了片刻,莫名其妙地想着。
许怀瑾微微一笑,“小姑娘挺乖的,刚刚还和我打招呼来着。”
老人先是一愣,随后意识到什么:“这么说来先生是愿意教她了?”
他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老爷子同他从教书谈到六艺,等并肩往回走时,早便忘了刚刚的事。
安妍静静地跟着,看着青年的背影,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小声说了句:“打两下,又死不了,拦什么拦。”
她其实没多大声音,偏偏正好吹顺风将她的吹到对方耳边。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颇为认真道:“嗯,你说的对,被揍两下没什么。”
安妍瞪大了眼睛,还没说什么,便见青年慢了几步,和自己齐肩了,这才轻笑一声:“可你是女孩子啊,女孩子可以任性一点。”
2
白老爷子会这么高兴不是没有理由的。不仅仅因为答应的人是许怀瑾,还因为在此之前,安妍已经凭一己之力气走了三个教书先生。
上任不久,许怀瑾就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第一天,安妍在看管严比之前严了一倍的后墙逛了一圈,果断将走空路改为地遁,拎着把铁锹挖起了洞;因为土质硬,她挖着挖着就换了地方,地道没能挖出来,反倒把后院挖成了月球表面。
第二天,安妍连蒙带骗地哄走了大厅的下人,套上了下人的衣服,抱着采买篮直接走了大门,结果被看门的人认了出来,整了一大出鸡飞狗跳的戏码。
第三天,安妍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爬上了屋顶,踩在瓦片上惊动了整个宅子,放言如果不让她出门就直接从这跳下去。
白老爷子气得胡须直跳,恨不得亲自上去把她揍一顿。
许怀瑾安抚好老人,画好了“一定让她乖乖下来”的大饼,好不容易清空了院子,这才抬头看向屋顶的人:“大小姐,还不打算下来?”
大小姐鼓着脸,气呼呼地喊道:“我才不!打死我也不下去!”
许怀瑾听了也没劝,顺从地点点头:“那行,我还有事,先进去了。”他说着便消失在了厅门。
安妍等了半天没听到动静,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再没看见一个人影。她在瓦片上维持着平衡,小声唤道:“爷爷?”
没人应声。
“许怀瑾?”
依旧没人应声。
她忍不住攥紧了衣摆,声音总算带上了焦灼:“先生?”
“叫我吗?”
安妍一个激灵,差点栽下去:“你你你没走?”
“大小姐,你还在这我哪敢走?”许怀瑾失笑,走出屋檐:“行了,闹这么一场总得有个理由,你想要什么?”
安妍瘪了下嘴:“我想出去玩。”
她说完,原本做好了再被说一顿的准备,却不想底下传来一句:“好。”
她一愣:“可爷爷不许我一个人出去。”
许怀瑾挑眉:“就这个?我明天陪你去。”
安妍瞬间瞪大眼睛:“我才不要人陪!凭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出去一定会走丢总要派一大堆人跟着?我都十六岁了!”
他听着,总算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大小姐,你知道为什么你爷爷会担心吗?”
“还不就是我年轻不懂事不知人间疾苦……”她俨然被念叨过多次,一串话连停顿都没有,“合着我脸上写了快来抓我的字样,歹人就盯着我一个了?”
许怀瑾安静地听她说完,这才接口道:“字倒是没有,可能因为你比较漂亮?”
这话题转得太快,安妍一脸茫然:“啊?”
青年微微一笑:“你长得太好看,太讨人喜欢,所以才比较容易被歹人盯上。”
这是第一次跟人说起这件事时,对方不曾批判她幼稚自以为是,试图让她认识到自己有错,反倒认真地告诉她:“错本身便不在你,他们只是关心则乱。”
这个年纪的姑娘,恐怕没有哪个会不喜欢听旁人夸赞她长得好看。
许怀瑾笑了笑:“在上面玩够了,可以下来了吗,大小姐?”
安妍咬了咬唇,总算说了实话:“我下不去。”
“知道自己下不来还爬上去?”他张开了双臂,“跳吧,我接着你。”
她红了脸,没有说话。
他看着她,失笑道:“好了,不逗你了。趁现在院子里没有别人,跳下来吧,我保证不说出去。”
她纵身跃下,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女生这个年纪大多好面子,尤其是在长辈面前。她之前就因为下不来又不好意思说,所以才强撑着和老爷子吵得那么凶。可是现在看来,他似乎早就看出来她的窘境,却没有说出来。那么他事先打发了整个院子的人,也是为了让她不那么尴尬么?
安妍没来得及想明白,便落进一个带着皂角香的怀抱。她抬头对上青年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心跳忽然乱了一拍。
ps:这真的是个正经的抗战故事
3
这是安妍第一次同许怀瑾出门。
大抵是被关久了,看什么都新奇。她在街上走走停停,一边走一边絮叨:“这个娃娃是怎么编出来的?要不买一捆回去研究研究?”
“好。”
“这个灯笼好漂亮啊!要是在房间里也挂一个就好了。”
“好。”
“这个顶顶糕太好吃了吧!”
无论她提出什么,他的回答都是“好”,像秋风下那一池洞庭水,总能无条件包容他人的一切情绪。
安妍絮叨了半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些话有多理所当然,不自在地停住了话头,转而道:“先生,街上我逛够了,能陪我去别的地方么?”
许怀瑾点头:“好啊,你想去哪?”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京师大学堂。”
京师大学堂其实是老一辈人的叫法,其多年前便已更名。只是安妍从小跟着爷爷过日子,也习惯了随着对方的称呼。
三月未名湖上还覆着薄冰,湖边一树梅花盘虬,花雨纷扬。
安妍好奇地左张右望,忽然瞥见一旁的屋子后浩浩荡荡走出一群人来。
那是一群模样青涩的青年男女,穿着最简单的学生制服,手里高高地举着什么。队伍走得不快,可大约是其中的人清一色的低气压,竟显出一种引人注目的气势。
安妍下意识走近,只来得及看见最顶上那条横幅上写着一个硕大的“白”字。
许怀瑾抬手捂住了她下意识想要出声的唇,另一只手则牵着她退到了林子以后,“别过去,乖。”
青年的嗓音压低了,清越间带了三分沙哑,像电流从耳边流向全身,灼热得厉害,轻轻搭在唇边的手却是凉的。
安妍僵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青年男女的队伍从未名湖边经过,一齐涌向了学堂外。
许怀瑾松了手,垂眸看向身前的姑娘:“吓到你了?”
“没。”安妍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胡乱地找着话题,“刚刚过去的都是学生?游行吗?”
他轻轻“嗯”了一声:“大概。”
“为什么?”
“记得不久前洋人入侵上头下达的不抵抗政策吗?他们估计都是接到消息了吧。”
她愣了愣,原本乱七八糟的心思瞬间散了大半:“可这事儿他们能做什么?”
许怀瑾笑了笑:“游行,抗议,宣传。一群学生能做的不就是这些?”
安妍眨了下眼睛,“可他们挡得住政府镇压的刀枪棍棒吗?”
许怀瑾失笑:“那你之前还明知道自己斗不过白老先生,为什么还要跟他闹这么久?”
安妍理所当然:“不闹怎么让他知道我的想法?又怎么会有今天这样的改变?”
“那不就是了。”他笑,“他们无权无势,有的只是肉体凡胎,就只能拿自己做筹码,哪怕明知道可能要面对什么,比如无功而返,比如流血流泪。可什么都不做,怎么会有改变?”
4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出去一趟回来以后,安妍原本的好动因子似乎也跟着离家出走了,安分得不像话。不再整天折腾,她本身的聪明便显了出来。一首《定风卝波》她吃一口点心看一眼,几遍后就能背得滚瓜烂熟。
许怀瑾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如今的毫无波澜,反正也不用担心她偷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一边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纸上的小人儿刚刚画到脖子,一只手却伸过来把笔抽走了。安妍瞪着一双杏眼,“你还在听吗?”
小姑娘脾气很大,语气却着实没什么威慑力,求关注的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
他听得失笑,把手一摊示意自己不画了:“在听呢。万里归来言愈少,然后呢?”
一首词被她背完了,许怀瑾拿回笔,继续勾勒笔下的人物:“今天的任务也提前完成了,你可以去玩儿了。”
安妍却没走,反倒凑近了去看他纸上屋门大开迎客的画面,迟疑着道:“这是……九一八?”
他笑了笑:“小姑娘挺聪明。”
安妍单方面将这判定为一句夸奖并收入囊中,好奇地问:“你为什么总画这个?”
“想画就画了。”
这理由着实太敷衍,小姑娘也不说话,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把他看得败下阵来:“好吧,认真的。”
他勾完最后一笔,开始给小人儿描阴影:“我想用画的形式将如今国情宣扬出去,毕竟在受教育不等的情况下,图案总是比文字更容易被人接受和理解,不是么?”
安妍皱眉:“你也算是那些学生的一员?你知道那天出去游行的人下场是什么吗?”
“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还画?”她再一次将笔抽了出来,“之前在报上发表的文章后来都被政府烧了,写的人都被揪出来关进去了!你难道就不怕吗?”
她刚一说完,就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太糟糕了些。她懊恼地皱眉,却撞上了青年似笑非笑的模样:“大小姐,你这是担心我么?”
安妍抓笔的手一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青年便伸手将笔拿了回来,道:“可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不是么?”
安妍抿着唇,自知说不过他,却是满眼的不赞同。
许怀瑾看得分明,敛了笑意,轻声道:“大小姐,你见过国家没有战火的时候吗?”
她一愣。
“如果有一天,你画的东西可以激起哪怕一个国人的民族魂,可以唤起他们掩埋的赤子之心;如果有一天,国之将亡时有人能因为这一腔热血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如果有一天,我们头顶的天空没有炮火,脚下的土地绵延万里,河清海晏,你不会因此觉得高兴吗?”
他看着她,桃花眼微微一弯:“我没有见过,所以我愿意为这一景象付出,好到了以后有机会看看这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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