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靓】晚安，千纸鹤（童话向短篇合集）

自己制作的渣封面镇楼~~其实感觉很多人都更偏向喜欢言情类的小说，但是这次带来的是一个童话向的短篇合集啦~希望你们能喜欢呀~~

晨光熹微间，墓园往日荒芜沉寂的时光悄悄流动起来，注入了新鲜血液般，人们匆匆地赶，匆匆将青白色的花环挂上字碑，脚步“嗒嗒嗒”落在石板路上，踏碎一地金黄的哀愁。

  之桃静默地站在树下，牵着裙角，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出神，这已经是她看过的第十四个春秋，她清澈漆黑的双瞳中浸满了泪水，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仿佛要哭出来。

  微风轻轻缠绕树梢，许多叶子已经失去了青碧的色，听到风的呼唤便争抢着飞了下来，其中有一片温柔地落到之桃的发丝间，她抬起手，将这可怜的叶子握在手心里，从那些纹路里，她仿佛感受到它曾经青涩的气息，还有曾经依恋着的那些过往。

  忽然间，她向树林最深处走去，最终毫无预兆地停在一座小石碑前，眼眶中充盈已久的泪水滴落下来，“啪嗒”一声掉在雪白的裙子上，惊扰了某个旧梦。

  梦境就像一块玻璃，在之桃面前突然变得四分五裂，不及她作出反应，它便消失了，来无影去无踪。

  “你的记忆中埋藏着巨大的伤痛。”坐在床边的女子，慢慢站起身来，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之桃点点头，却是沉默着哭泣，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你想好了吗？是否愿意彻底忘记这一切？”女子认真地看着她，用最轻缓的语调问。

  又是可怕的静默，墙上古老的挂钟嘀嗒嘀嗒，生锈的齿轮嘶哑地转动，任何声音在此刻都显得那么突兀，然而那萦绕已久的哭泣声神奇般的消失了。

  甜润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无边的寂静，只听见她坚定地说：“我愿意！”

  女子笑意更浓了：“请你把关于这段记忆最重要的信物拿过来。”

  之桃摸摸外套鼓鼓囊囊的布兜，颤抖着捧出一只皱皱巴巴的薄荷色千纸鹤，万分不舍地放到女子面前。

时间好像就那样静止了，之桃望着她如湖水一样深邃的眼瞳，她也就那样望着之桃，很久很久，她们谁也没有再说半句话——突然，之桃的脑海里出现了某个的名字，又过电影般地，出现了很多人，很多事，记忆的洪流就向她奔涌而来，惊涛骇浪疯狂地咆哮着扑向她，沉重的压力使她没法呼吸。

  “之桃！之桃！”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子在喊她的名字，声音似乎很急促，但这并没有给她带来短暂的清醒，不过几秒功夫，之桃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梦境像一池清澈见底的水，碎了的倒影很快被复原。她又回到了那个奇妙的时空，周身大片的漆黑让她感到害怕，她蜷缩在一起，白裙子发着朦胧的光，像一团小小的云朵。

  偶然的抬头，她的目光遇见了一个修长柔和的身影，美好得就像遥不可及的梦，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穿着青碧色纱衫，腰间系着碧色丝绸，长发轻绾成半月髻，上面落满了碎银似的的星光。

  “姐姐！”她大声向熟悉的身影喊道。

  然而那个身影轻盈地迈开步子，渐渐离她远去了，轮廓开始变得模糊，不论她如何大声呼唤，姐姐都再也不会冲她清婉地回眸一笑了。

  光芒彻底消失，梦境戛然而止。

    头顶雪白的天花板反射着灯光，刺得人眼睛生疼，一切都苍白苍白，显得没有血色，显得无力。居室空荡荡的，仿佛有人带走了什么，却再也没有还回。之桃慢慢地扶着床坐起来，忽然间感觉到自己的心也空了。

额前厚厚的刘海有些挡住视线，她伸手便要拂去，无意间蹭到脸颊，发现脸颊湿漉漉的，再一抹，才知是褪去温度的泪水，冰凉冰凉。

  到底是丢失了什么呢？之桃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起身的刹那，她的指尖忽然触碰到一叠干涩的手工纸，她拿起来这叠莫名其妙出现在身边的彩色手工纸，仔细端详，惊奇地发现除了彩纸本身拥有的自然纹理之外还有些同样不易察觉的细小褶皱，那些褶皱像盘错的绿色树藤，仿佛保护着某个秘密。

  之桃皱了皱眉头，本来就有极大好奇心的她随手将一张蔚蓝色的卡纸放到了布兜里，打算回去再做研究。

  “你醒了，”女子推开嘎吱作响的红木门，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回家吧。”

  她愣了片刻，回顾空荡荡的四周，仿佛在与过去的什么告别，随后抛下了迟疑，一阵风似的飞奔出去。

  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穿过葱绿的树林，冲进平日里荒无人烟的墓园，洁白的布裙在风中飞扬，似是雪白的蝴蝶在脚步带起的灰尘中舞蹈，她仿佛欢跃在时光中，灵动而美丽。

  最终，之桃停在一幢残破的灰绿色小楼前，推门走了进去。

  天已经黑透了，家里没有人，是熄着灯的，她“咔嗒”一声打开厅堂里的灯，暖黄色的光立刻包围了整个原本幽寂脆弱的小楼，可就在这时，她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桃桃，快去上学吧，我在家里等你回来。”熟悉清越的女声一下子从之桃的脑海里窜了出来，萦绕她的耳畔，她的眼中不知怎么的盈满了温热的泪水。

  裙子布兜里放着的天蓝色小卡纸有些硌人，之桃取出卡纸，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她擦干眼角残留的泪痕，尽量让自己的视线清晰些，她认真地研究这张吸引她的手工纸。

  窗外如水的月光倾泻在窗棂上，倾泻在那张海洋一般蔚蓝的手工纸上，勾画出它曾被细心折过的痕迹，像树木巨大的根系般展现在之桃眼前。

  她摸索着将手工纸沿轮廓折叠起来，很快，一只振翅欲飞的千纸鹤就立在她的掌心，它的翅膀轻盈地展开，朝向天边金黄的圆月。

   “桃桃，记得每天都要拿出这只千纸鹤看看噢，它是我对你的祝福！”水果糖般清甜的声音又倏地掠过耳畔，亲切又朦胧。

  之桃心头颤动了一下，这是谁的声音？熟悉得就似是故人久别重逢，她用尽全身力气在脑海里搜索，试图从记忆里找出这声音的主人，然而，努力想起的只是记忆的碎片，模模糊糊，无法辨认。

  呆坐了许久，她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再一次进入了梦境。

  “之桃，”先前推开红木门的女子出现在梦境中，温和地笑着，“你还愿意继续忘记吗？”

  她拼命地摇头，小声嗫嚅道：“我仿佛什么都没有了，我想知道我到底遗失了谁，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遗忘。”

  女子点头，伸出手将一张照片按在她的手心。

  “回去吧。”

  之桃挣扎着睁开眼睛，已经是早晨了，阳光从树影间投射下来，穿过透明的玻璃，缓缓落在她的身上，照亮了她光洁的脸庞。

  手里捏着什么东西，她低眉去看，是那只被她还原的千纸鹤，还有一张冲印清晰的照片，照片上两个女孩灿烂的笑容格外夺目，星子般照亮了她的心。脑海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逐渐拼凑，它们像精灵一样包围了之桃，不过一会儿，她就记起了丢失所有——身为手工艺人，总是关心她，爱护她的姐姐；振翅飞翔在她生命中，承载着美好祝愿的千纸鹤；还有那场几乎拆散了她的家庭的飞来横祸。

  之桃几乎是跳了起来，冲向茶几下半掩着的小门，她屏住呼吸，从小门中取出了一盒折好的千纸鹤。

  她哭了。她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忘记，选择忘记失去姐姐的伤痛回忆，是因为恐惧，是因为害怕面对已经发生的这一切。

  “桃桃，你不能哭的知道吗？坚强，坚强地面对困难，要像千纸鹤一样，哪怕再大的风，也要振翅高飞。”姐姐离开这个世界前，握紧她的手，用最微弱的声音说。

  “是的，是的，人不能沉浸在悲伤中永远也不出来，我想我应该走出来了，有人说时间是一剂良药，能抚平伤痕，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需要去看看明媚的春光了。”之桃悄声对自己说。

  女孩站在字碑前，从衣兜里拿出那盒包装精美的千纸鹤，将它安放在石台上，揉了揉酸痛的双腿。

  “姐姐，这是你为我折的十四只千纸鹤，”她微笑道，“我希望它们接下来能陪你，在另一个世界走下去，”

  她默默地站着，直到身后流动的人群散去，时光恢复荒芜。

  天色渐晚，夕阳斜在云彩边，映成了火红的晚霞，昏暗了墓园的青石板路，女孩雪白色的裙子也被印染成了亮丽的红色，她向石碑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白雾里的红木屋

         （一）

  小壶里的茶水微沸，清香氤氲，盈盈的雾气打碎了明朗的天，打碎了一片热烈的枫红，也打碎了凝滞不前的时光。女孩抬起手臂，稍侧过身，月白对襟衣衫上的秋叶掉落下来，叶柄擦过枯干的草杆发出“沙沙”声，她朦胧着睁开双眸，望着那些被点燃的色彩发呆。

  几时呢，有过这般恬淡闲适的岁月，像掠地起舞的蝶，轻轻触碰土壤，然而又极快地飞出树丛，不留痕迹——这样素雅的岁月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世界或许永远都不会记得它们，她想。

  女孩似乎看到了奶白色的水雾，努力爬起来，她睡得太久了，沉浸在故梦中，几乎遗忘了那壶气泡翻涌的茶。她走近，利索地拿起地上的毛巾，将小壶从炭火上移开，整壶水只剩下薄薄一层，刚好盛满一只粗瓷茶杯。

  她平稳地端着茶杯，看向对面更加低矮的山，风从山崖上拂来，澄澈碧绿的茶汤泛起微微波纹，模糊了女孩的神情。炭火仍燃烧着，释放着不一样的刺鼻气味，渐渐掩盖了清淡的茶香，女孩看到那座破败坍塌的红木屋，依偎在乱石旁，有些木板似乎已经四分五裂了，就如同温柔的记忆被历史长河里的泥沙挟裹而去，从此无返。

  眼前的白雾并没有随着小壶的离开而消逝，反而显得更加肆无忌惮，浓得糖水般化不开，她看着雾气遮蔽了黑墨似的远山，最终遮蔽了她纯净的眼瞳，什么也看不见了。

（二）

  春日的小雨淅淅沥沥，银丝总是细腻而连绵，分辨不清那晶亮的水珠是如何反射着灵动欢跃的光。房檐上积攒的雨倾斜到兀自旋转着的珮溪身上，冰冰凉凉，她不禁打了个颤。院里，珮云正和邻舍孩童玩得高兴，脚步惊起阵阵水花，沾湿了绣花鞋，蓝布衫也变得皱皱巴巴不成样子。

  寒妈妈打着油纸伞，一把抱住嬉笑着的珮云，和蔼地说道：“乖，去练练功，待会再玩。”

  珮云失落地点点头，拉着她纤细温热的手向红木屋走去，不时回头看看房檐下的珮溪，却没有注意到她低眉忧伤的神情。

  “你的旋转还不过关，木屋不是你该去的地方。”耳畔回荡着不容反驳的言辞，击碎了她的想望，脚下原本轻盈的舞步忽然间沉重下来，浸透的布鞋仿佛有千钧重，拖着她转得渐渐缓慢，最后意料中地停下，再也转不动了。

 珮溪小心地提着裤脚，走到廊上去，在一个平凡的角落里，她蹲下来，聚精会神地看风雨中飘摇的花，尽管那花瓣柔弱不堪，但它并没有被风雨伤到一分一毫，她漆黑的眼瞳中浸满了泪水，她知道，那朵花也在静静注视着这个并不陌生的女孩。她倏地站起，轻轻抬手，学着花朵的样子弯腰，又模仿它在风中摇动的风韵，腰肢细软，伏倒在地，直重复了几十遍，几百遍，每次满怀希望地挺立又会伴着仿佛失意的屈身，一颗莹亮的星在她的眼角滑落。寒妈妈总是教导她们研习牡丹开放的情状，却从未提过未名的花，珮溪心中暗暗觉得这花才是自己传承舞蹈的标准，它花瓣的轻微颤动，足以动人，这就够了。

  时间转瞬已到傍晚，天气早已放晴，凉风载着青涩的草香穿过厅堂，珮溪远远地看到红木屋的门被推开了，珮云蹦跳着向这边跑来，珮溪停住，揉揉酸痛的双腿，和大汗淋漓的珮云并排坐到石椅上，却谁也不言语。

  天边微弱的光熄灭了，繁星漫天，家族里的乐师咿咿呀呀地唱着她们不熟悉的歌谣，歌词曲调似乎是含着浓郁的愁思。一曲终了，珮云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小溪，你会留下来继承寒妈妈说的家族传统吗？”

  “我......”

  “你知道吗？长大以后，我就不打算留在这里了，村里出去的人都说，外面的世界很好玩。”话到这里，她的眼中放出光彩，注视着低头不知说什么好的珮溪。

  她忽然抬起头，两个女孩的目光交融的那瞬间，珮溪如水的目光忽然变得坚定，她知道自己无法放下蹁跹起舞的感觉，无法真正放下对红木屋的渴望，她轻轻说道：“我会留下来。”

  她解下衣带上坠着的铜铃铛，踮起脚尖，奋力将它挂在廊前树木的枝条上：“我希望它在，我就在。”

（三）

  桃红纱衣，青罗锦缎，水袖翩翩，佳人腰肢轻舒，掠地旋转。

  红木屋里没有歌舞乐音，珮溪独自起舞，身姿柔软曼妙，矫若惊鸿，婉若游龙。裙摆飞扬，好像一朵盛开的花，跳跃在翻涌的时光里。

  她认真地完成最后的动作，优雅谢幕，尽管她知道周围空无一人，甚至方圆百里除她以外都没有别人。

  她吹熄了窗边的小油灯，此时已是星光满天，月色如银，小屋里却一下子变得黑洞洞的，静得令人害怕。珮溪推开摇摇晃晃的木门，闪身走了出去。水袖长裙还在她的身上，夜露沾衣，像小时候那样冰凉，但她不觉得冷，她的心是炽热的。所有人都离开村庄后，她已经独自这样生活了五年，每天虽是饥一顿饱一顿，也无妨她成为真正的舞者，珮溪只愿时光就此停留。

  她回到村落，刚刚得以歇脚，一张印得密密麻麻的纸忽然摆到了她面前。

  “你是这里唯一的主人，签吧，希望你配合我们工作，木屋拆了之后你可以得到一笔补偿款，去市镇里接受更好的教育。”

  “我不签！”女孩嗔怒。

  “你必须签！”这个声音像寒妈妈不许她进红木屋一样冰冷而坚硬，没有抗拒的余地。

  珮溪没有料到，她守护了五年的木屋就这样又被她自己用永不褪去的黑色字迹葬送，泪水打湿衣襟，纱衣浅淡的红色变得深邃，仿佛无底之洞，不由分说地将她卷了进去。

  当她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洁白之中，消毒水的气味弥漫，手臂疼痛，输液针头扎在她细弱的血管里，扎在她的心里。床头柜上摆着她曾经用来煮茶的陶壶，还有一只粗瓷茶杯，一包白茶。

                                                                                                 （四）

  茶已经凉了，女孩轻轻啜着，苦涩后则是微微的甜。眼前的浓雾有点散的迹象了，她又可以看到远方的山峦，甚至可以看到那堆废弃的红木板，脸庞泪痕已干，她脑海中的记忆也渐渐清晰起来。

  “孩子，铃铛给你，记住，我们家族的舞韵没有固定的地点，无论你到了哪里，只要带着它的精神就好，”祖母将铜铃铛放在她的手心，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别忘记了，孩子。”

  她平静地笑，手中攥着铜铃铛，大雾已经散去，女孩心里如明镜一般清亮。

              孤岛和她的敲钟人

夜幕降临的时候，世界都仿佛沉浸在寂静的深海里，只有街市中点亮的灯火还证明着白日的喧嚣；当万点星光跳跃在枯草地上的时候，一切却都忽然醒了，霎时间，绚丽的烟花绽满了整个夜空，让这个看似短暂又匆匆的时空盈满了刺鼻的烟火气息。

女孩坐在木桌前翻一本残破的日历，动作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像在永无止息地练习自己并不熟悉钢琴曲，节奏渐进般越来越快，很显然，她已经无法在那本老旧的日历上找到今夕何年了。

窗外温柔的风带来来自新年的问候，女孩轻轻站起身来，抚平裙角的褶皱，静默的看向远方绽放的烟火，凝视着即将脱去旧的外衣换上整洁新装的大地，窗边的那片茉莉林还是光秃秃的，孤单的枝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这三年来，钟楼上始终是她一个人。

“咔嗒咔嗒”怀表的指针缓慢转动，她还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女孩拉开手边的抽屉，取出小木盒，小心地旋转盒上的古铜色旋钮，直到缝隙中透出丝丝缕缕的银光，它弹开时，一幅巨大的星云图徐徐在眼前展开，她伸出手去触碰那些未曾点亮的星星，恍如门廊上摇动的贝壳风铃，它们周身发出叮叮咚咚好听的脆响，欢跃在涌动的时光中。

“当——”身后钟楼上的古钟震颤了一下，随后敲响了，真实而响亮的新年钟声乘风离去，飘荡在世界每个角落。

心里好像涌起一股温柔的浪潮，女孩的眼中浸满了晶莹的泪水。

                 孤岛上的使命

“糖糕好吃吗？”坐在对面小女孩悄声问白露，她看起来正与她年龄相仿。

“好吃！”她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手里奶油色的糖糕，一边含含糊糊地答道。

“你看起来好几天没吃饭了，”小女孩担忧地说，“如果你还是感觉到饿的话，我这里还有。”

白露很感激地看着她，她的确好几天没有吃饭了，突如其来的大海啸过后，她失去了亲人，没有人再悉心照顾白露，她还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

“要不，你跟我回去好吗？”小女孩试探着问，粉扑扑的小脸上显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她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望着面前仿佛跟自己一般大的孩子，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出半个字。

女孩好像明白她要问的话，神秘地眨了眨眼睛，白露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就这样，两个小女孩手挽着手踏上停在河岸边的小船，踏上了她们奇妙的归程。

那条河的河水澄清如练，一路上都可以透过清亮透明的流水看到水中摇曳的翠绿色水草和微小的浮游生物，夜晚飞舞的萤火轻柔环绕在船的四周，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梦，她几乎要沉醉其中，不想醒来。

清晨的朝霞点亮了天边熄灭的灯，借着朦胧的晨光，白露能隐隐约约看见不远处高高的塔楼和灯火熹微的小木屋，尽管并不是那么真切，她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到目的地已经愈来愈近了，新生活的阳光即将洒满她生命中的草地，她却有些淡淡的恐惧和深深的惆怅。

小女孩同她肩并肩坐在船头，看着她漆黑忧郁的眼瞳出神，仿佛也想起了什么，慢慢垂下头。

“我们到了。”船底触碰到岸边礁石的一刹那，小女孩抬起头来，用充满喜悦的声调说道。

阳光忽然热烈起来，照得白露眯起了眼睛，茉莉清甜的气息悄悄钻到鼻孔里去，她能模糊看得到一片云朵一样纯白的茉莉林，那些花树下落英遍地，就像覆满了晶莹轻薄的雪，这里的时光仿佛沉睡着，任何声音都显得多余。

“我是一个敲钟人，这是我的小岛，敲钟，是我的使命。”她说。

              交错的命运

小女孩的情绪一天比一天沉郁，白露陪伴她从充满清晨到日暮，年复一年地看她旋转镂花木盒上古铜色的旋钮，听她用奇妙的方式敲响新年的钟声，也常常看到她低声哭泣。几年来，她都没有长大，此时白露已是高出了她半头还要多。

这年，当小女孩敲响最后的新年钟声时，在清越的余音中紧紧抱住了白露。

“时间已经到了，我不能留在这里了，”她的眼角有一颗莹亮的星划过，“啪嗒”掉落在白露轻纱的裙子上，有点冷，“我是新年的女儿，每隔二百年我的妈妈就会送一个孩子到世间来，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接受使命——可惜我们只有二百年的时间留在这儿，现在，我该走了。”

白露早就知道她是一个神奇的女孩，她时常用天上动人的星光敲响铜钟，用一双小小的手栽培出大片童话般的茉莉林，她也曾从她的泪光中感到分别将近，只是没想到那么突然。

“我想，你可以帮我继续我的使命。”女孩坚定甜美的声音和着冬夜寒冷的风扑向白露，一时令人难以接受。

远处绚烂的烟火点亮了梦境，掩盖了天边星子的微弱的光，朦胧了她的神情。

“我答应你。”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白露点点头。

                  新年

女孩向右旋转木盒旋钮，星云图在眼前慢慢消失了，化作洁白的茉莉花瓣轻轻落在盒子上，又是新的一年。

她小心地摘下花瓣，将木盒放回抽屉里，打开门走了出去，外面的世界终归于宁静，她的脚步踩在雪地上显得格外轻盈，仿佛踩在柔软的棉花糖上，耳边有的只是悦耳的沙沙声，是冷风拂动茉莉枝条的声音。

“这是第三片花瓣。”女孩伸出手去，那片梦幻般的纯白就和纷纷扬扬的大雪一同飘散进风中，辨不清真假。

她独自站在雪地里，可是，她感觉自己并不孤单。

                                             （全文完）

                          二分之一个小时的思念

苇镇的雨来得急。

  远山原本正是青郁明晰的时候，却在遇上雨幕的瞬间软弱了，浓浓淡淡的绿缩成一团，挤进水滴的狭小空间里，顺着瓦楞缓缓流，摔碎在裂缝横生的老旧案板旁。

  我把木桌往后撤了撤，避免打湿没来得及细切的嫩芫荽。目光不经意一瞥，挂钟的时针已经靠近十点，秒针还在嘶哑地转动，仿佛过不多久沉闷的铃音就会响起。我一面向外张望，一面暗暗担忧，送货车多半是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挡在山路上，耽搁了时辰。

  对面小阁楼的镂花窗“呯”地关上，凉风送来一阵苍老的哭声。

  “萍萍，我的萍萍......”

  “在呢，妈。”我放下手里的菜，飞奔到那户人家的屋前，大声回应道。

  “萍萍啊......"她继续呼唤，对我的答复恍若未闻。

  阁楼上的哭喊不断响起，我也不停答应着，耐心听耳畔回响的余音和“滴答滴答”的倒计时声。在第三十分钟时，四周静默极了，她停止了哭泣，似乎沉沉睡去。

  送货车的白色车厢在我面前猛然停下，车胎上沾满了泥浆，石板路被生生划开两道伤口，淌着黏稠的黄色血液。车子在呜呜鸣笛，仿佛在为路的悲惨遭遇哀叹。

  少年从驾驶室一跃而下，柳眉杏眼，乍一看像个女孩，但他利落的短发和一身不顾细节的打扮立马打消了我这个念头，他厚厚的衬衫似乎都被汗水浸湿了，白绸上的褶皱像绿色的树藤盘绕交错，保护着某个秘密。

  “我没来晚吧？”少年伸手去取靠背上的遮阳帽，宽大的帽檐几乎能将他的半边脸遮住，“对了，你刚刚不停地重复同一句话，可这没有别人。”他毫不见外。

  我看着他从车上卸货，叹了口气。

一

  我不是萍萍。

  这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唯独你不知道，我必须告诉你。

  芸姨口中的萍萍是她的女儿，我曾见过的，是个高挑秀美的姑娘，但那也大约是几年前了，记忆遥远到我只能从光影变幻间看到她模糊的轮廓，听到她甜脆的歌声，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面庞。

  那时她常常来看望芸姨，来时总是落雨的季节，雨丝如新切的笋丝，又凉又细，温柔地融化在她月白色的纸伞上，她搀着芸姨，谈笑着走过被雨水冲洗干净的河岸，无名泉咕嘟咕嘟冒着泡，漫溢出青绿的颜色和嗅不尽的新鲜气息。

  萍萍欢悦的歌声几天不绝，清甜如山梅的小调勾住我的魂魄，揉碎，拉扯成丝，细细编织，直至我对她的歌念念不忘。

  芸姨想让她成为歌手，来完成她未竟的梦想，她很合适，我也这么觉得。

  考上音乐学院的那年，芸姨带着萍萍正正经经地给祖庙上了香，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香炉旁烟气缭绕，彼时我躲在庙门口，好奇地向里张望，却被呛得咳嗽不止。她发现了我，温和地笑：“偷看什么呢？小妹妹，你的布娃娃真可爱。”

  那是她第一次跟我说话，也是最后一次。萍萍收到鲜红的录取通知书时，全镇人都为她高兴，这似乎预示着好的开端，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做了很久的美梦将要成真时，从天而降的陨星证明了它的不堪一击。

  十二月份，芸姨从破旧的铁皮信箱里找到萍萍同学寄来的信。我清楚记得那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雪，它们是那样的纯净，洁白，堆砌在古老的城墙脚下，渐渐冻得坚硬了，开始变得晶莹剔透。苇镇是个四季温暖如春的小镇，落雪真是一大奇事。

  我在院里站住脚，用手接从天上掉下的六角精灵。芸姨就在我不远处的信箱前，我的余光能看到她，她十分费劲地打开信箱，天太冷，我甚至毫不怀疑锁子也被冻住了，她找到了牛皮纸包裹得很严实的信，不知怎么的，我心中忽然出现了一只钟表，“滴答滴答”转动。在第三十分钟时，我清楚地看到芸姨直挺挺栽倒在雪地上，面色苍白。她被送到医院，没有查出什么毛病。

  自此往后，芸姨每天都会关上阁楼的小窗，呼唤萍萍，永远都只持续二分之一个小时，或许在那二分之一个小时里，她被死死定格了。

  镇子里的人告诉我，芸姨疯了——我从来没有信过。

  听人说，萍萍离开了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结束她生命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我常常会在芸姨哭泣的时候，扮作萍萍，这样至少会给她带来点安慰吧。我想。

二

  少年转眼间搬完了所有的货物，杂乱的日用品堆得小山似的。

  “你等一下。”我叫住他。

  我走进杂货店，拿起水晶壁橱里的白瓷杯，轻轻放到水机旁，绿灯亮起，透亮的液体像莽莽撞撞的孩子，冲入杯底，泛起好看的纹。

  “喝吧，谢谢你。”

  “你谢我什么？”少年接过瓷杯。

  我忽然发觉少年的声音很好听，嘶哑中带着纯净的甜。

  “你帮我搬了货物，还有，”我顿了顿，“你让我想起来一个人，她唱歌很好听，也是我们镇的。”

  “哦。”少年压低了帽檐，看起来对我说的那个人并不好奇。

  “今天怎么是你来，沈叔呢？”

  “沈叔辞职了，他有要照顾的人。”

  “这样的话，你接替了他？”

  “算是吧。”少年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我和少年很快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我带他去看望了芸姨，他可真是个奇怪的人，总是恨不得把帽檐压得低一些，再低一些，芸姨却很喜欢他，与他聊这聊那，得知他是个被抛弃的可怜孩子，更加嘘寒问暖，甚至呼唤萍萍的次数也渐渐少了很多，但越是这样，少年越是显得不自然，脸上常常露出痛苦的表情。

  后来，少年来得少了，芸姨脸色再次变得苍白，又在日复一日地呼唤着萍萍的名字。

  我最后一次见到少年，他带来一瓶奇形怪状的糖果，送给芸姨。芸姨小心翼翼地将白云状的软糖塞到嘴里，双手颤抖得厉害，像被什么梗住了喉咙，只独自呜咽起来，我能从她的声调分辨出来，她在呼唤她的萍萍。

  仍然是二分之一个小时。

三

  “不得了了，晚晚，”沈叔跳过院墙低矮的篱笆，嗓子都嘶哑了，“林场着火了，杂货店的送货车在林场里哪！”

  手中的金属汤匙落入杯底，千钧重似的压垮了瓷杯，双双掉在冰冷的地上，瓷杯瞬间碎成几片，杯底盛放的青花消失了，有的只是几点辨识不出的浅蓝，水珠获得自由，高高蹦起，在白裙上绽开透亮的花。顾不得那么多，我迈过碎片，疯了似的狂奔到一片狼藉的林场。一片狼藉，这词用的一点也不过分，雪白的送货车翻倒在林场里，不仅压折了几株才种的小树苗，还引起来要命的大火，火势蔓延得猛，很快吞没了送货车，它此刻看起来是那样无助，任凭火苗蹿上蹿下地烧，最终变得焦黑。

  少年呢？少年呢？有人说，他还在遭难的车里，没能逃出来。

  我蹲在路边，掩面哭泣，泪水流向脖颈，冷得几乎要冻结。

  没有被火危及的公路从半山腰延伸到这里，注视着这一切，无动于衷。

  我捡到了少年的信，在那条无辜的公路上。

晚晚：

  我很高兴遇见你，这样好的小妹妹。

  我早就见过你了，不是在送货的时候，不知道你是否记得，你躲在庙门口，偷偷的看我和妈妈上香磕头，你真可爱，还抱着漂亮的布娃娃。

  第二次遇到你，所有人都以为我真的死了，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考上音乐学院不是我的意愿，沉重的压力使我喘不过气来，我不想和那些学生在一起，她们烫发，吸烟，我只想唱我最纯净的歌，别无他求。可是老天都反对，高烧夺去了我的歌喉，我的嗓子彻底坏了，变得嘶哑，像个不停转动不停转动最后报废的机器，我辜负了妈妈的期望，我没脸回去了。我求同学帮我写了信，假装我已经死了，我离开了音乐学院，去剪了发，把自己扮成少年的模样，去送货——我放不下妈妈啊。

  我后悔了，看到妈妈面色苍白躺在床上，每天喊我的名字，她可能在平常的活动中暂时放下了这种痛，但在那半个小时里，她永远也忘不了我，我不该这样，耍这种小孩子脾气。

  我多想还和妈妈一起，路过葱绿欲滴的河岸边，看无名泉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我再唱歌给她听。

  也许还有机会吧，我可能有一天会回去的。

  谢谢你，小妹妹。

                                                                                                                                                                           萍萍

  读到这里，我早已泣不成声，为此，我很埋怨她，她已经没有机会回去了。

  萍萍早已被遗忘在时光的尘埃里，青涩的名字和碎了的星光一起被埋葬，原来她还记得自己。

  我知道，芸姨将承担那二分之一小时的思念，我想我会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