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言】摘摘摘摘----

“那你就去死啊！”殿主更不愿与他多言，猛一挥手，指尖有无形的厉气延伸而出，如同毒虫的千足万缕般，紧扼住金徴羽的脖颈，当空拎起。

金徴羽本能地挣扎了一下，那气息立刻就凝结成线，生生切开他颈骨，割裂出深深一道伤痕。

随着殿主双手交错结印，腕底一道绮丽的神光当空飞散，像是壁上华灯，流落千般异彩。此一道光卷起重重凛然寒意，直刺金徴羽眉心要害！

金徴羽垂下头，不敢直视师尊的脸，只目送他一段衣袂簌簌而飞，犹如风中西斜摇动的绛烛：“不，不曾。”

再怎样的遍体鳞伤，也比不过这一句话的伤人至深，金徴羽顿觉胸中剧恸，一颗心掉在死灰堆里扑腾几下，又被他冰冷的眼神冻住，就此荒凉若死。

苦撑的一口气陡然卸了，金徴羽颤了颤，喷出大片血来。襟前又一阵绽裂声，血从再度破裂的伤口间涌出，裹挟着一大团阴沉沉的灰色怨灵，犹如一只铅灰毒蝎当空摆尾，森冷而噬人。

灰气很快从全身的无数伤口中破空而出，包围了他，他仿佛瞬间被抽干了躯壳，再也无法支撑，往一旁倒了下去。

殿主一边冷如玉石的胳膊上，平铺密合地布满了伤痕，纵横交错，新旧叠加，最新的一道近在数日之中，犹在渗血，瞧起来绵亘一片，颇是狰狞可怖。

他腕间戴着一串充满磨痕、手法稚拙的贝壳链子，没被血色侵染一滴，自是甚为珍重。然而那种莹白幼嫩的贝色与臂上血色一对比，只有显得更为诡谲阴寒。

铁片在临近他面门时，轰然爆裂，尖利的残片如箭雨般，格格打在他身上！

电光火石之间，他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身贴地退开，避过了这一群散如奔雷的进攻，唯有一片漏网之鱼钉入他侧颈，又被护体灵光瞬间绞碎。

见他无恙，齐雨灯语气也微微缓和，眉目间却仍是一种清拔锋利的冷意，似是高山绝巅，无限寒烟如笼。

齐雨灯已将那团毒聚拢成火焰，猎猎地燃于掌中，犹如一朵湮灭倾颓的红莲。

殿主回以一声冷嗤，白发游走，仿佛叶蔓横逸斜出，倏然破帘而起。

齐雨灯法术自成一脉，一经动手，气息便沉静下来，别有一段苍然风骨，落落寡合。

分明是雷霆万钧、不留余地的一击，在满天离散的光影中，灵力来往的痕迹却显示出一种萧瑟气度。对上了，仿佛步入故园寥落，荒苔缀露，楼台全非，愈是目睹了树影嶙峋之盛，愈可衬颓垣之废。

是某一个人百无聊赖，自斟自酌，长怀寂寥时，做了一件虚晃打发年光的闲事。

酒阑灯老，青山话旧，岁月一淹留。

他这一下被迫施展出了全力，功）法不再如先前那般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眉心幻化出几缕如烟似雾的灵气，组成了一面绮丽奇瑰的菱花镜，光芒大作。

而后拈指在镜面上一点，无数的镜光曳地冲天，灼灼地凌压北斗，蓦然合为一股，狂风暴雨般冲向了齐雨灯。

一道鲜衣身影当空往外倒飞，仿佛一只跋涉万山的血色飞鹰，却是折了翼的，全身尽是蜿蜒的血痕，瞧起来愈发诡谲森然了。

殿主虽是口角溢血，然而傲气不减，半坐窗前，伶仃一抬眉。

甫一看清他的脸，燕辞舟遽然瞳孔紧缩，死死僵立在当场，全身血液呼啸着冻结成冰。

殿主眉如青山瘦，眸似秋月零，眼睫如一川翠微，幽深向晚。虽说生得不错，却也很少有人会单独去细看他的五官，只因他气质太盛，荡涤着一种近乎妖异的阴郁深沉，极具压迫力，叫人不敢以目光直触。

乍见翻疑梦，燕辞舟怔怔盯着这张脸，指尖禁不住地战栗起来，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名字呼之欲出。

他拼命去想，拼命去想，本能地觉得千万不要忘记，快说出这个名字。却像是站在崖边捕风的人，不论如何竭尽全力伸手去握，只抓到了一掌的虚空。

从生到死，再世为人，浩荡光阴的伟力如同天渊席卷，摧枯拉朽地带走了一切，所有的记忆、情感、与从前种种，渺无痕迹。

殿主的眼瞳涣散且空无，落在他身上，犹如穿透了一片无垠的虚空。

胸中莫名一阵霜风寞雪，滋味难辨：

殿主的声音宛如一柄玉刃，一寸寸剐过他背脊，　　

殿主毫不留情道，起身穿窗而去，血衣在夜色里绵延开无尽冷意，郁郁谿谷，洇染出一片葳蕤色。

燕辞舟在窗前又抱膝坐了许久，久到风露沾裳，犹似泪下。

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他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所以天大地大，自然也没有归途。

星河如同一件潋滟流淌的华衣，披在肩头。假使——生命就是这样一种璀璨空洞的东西，要怎样才能将之塞满？华衣可以借助鲜活的血肉来支撑，生命又靠什么，过往么？梦寐么？来日么？

还是说，人一旦周）旋在世上，寂寞便成了命中一条无法补好的罅隙。

有时，它在热闹市井中悄然藏起，在觥筹交错间薄如蝉翼，情人温柔的眼波似乎可以淹没它，挚友交心的畅谈仿佛也能将它填平。可是一生中，总有那么一些时刻，比如现在，这条缝又突兀横亘在那里，触目惊心。

不可说的寂寞。

露中生，影里死，身是天地一浮萍，不论入水，还是飘零，终究都归于寂寞。

“快来同我喝酒。”燕辞舟对着星河晃了晃酒盏，犹如请一位故友入席倾杯。

他不知道在一天星辰之间若隐若现的眉眼，是药神殿主，是冉犀，是鹿闲英，还是别的什么人。

——总之，是某一种和「茗柯君」相关的，荒凉如死的，前尘应念。

在人潮里逡巡，便日渐忘却了他们的脸，心照不宣地各自不提，唯是此刻，独坐天地间，寂寞无边，方能轻轻一碰当年旧事的酩酊醉眼。

史官笔也许是感知到了他的心绪，从怀中一跃而出，蘸了一笔碎星，洒然勾勒了一张画像，上题，「诛魔六杰于长暮之战伊始践行」。

画中有六人，都停留在最鲜衣怒马的少年时，或站或坐，把盏偕笑，各占风华。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是向死而生、重活一回的年轻剑客，不是轮回尽头成枯骨的瓷人，也不是孑行多年、踽踽孤身的药神殿主。

燕辞舟仿佛想要伸手去捞一捞那张画，却落了个空，星星在他指尖散落如泫然花雨。

齐雨灯正倚着窗望天，微微出神，夜风吹起他长发，宛如梦寐。

看见他这道动作，毫无缘由地，燕辞舟心头浮现出一丝愉悦，想到，他跟我在同一片星空下各自孤独呢。

明明拂在脸上的手指冷如冰雪，燕辞舟却几疑觉得整张脸都要轰得炸开了，甫一完成，立即招架不住地往旁边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