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言】摘摘摘摘----

忽见齐雨灯微微点头，对着瓷城单手结印，指尖法力的清光极美，似是清风吹落了一院蔷薇如雪。

　　齐雨灯声音沉静了下来，寂然而萧寥，如同秋雨江上飘摇的一茎孤叶，“看，城主府内外一百多人，皆立了像，或行或坐，眉目宛在。”

　　能造出一座栩栩如生的城，却终究是鹤归华表，物是人非。一切都远去了、葬送了、留不住了，夜夜孑立相看，枉自徒增伤感而已。

　　五十年的朝生暮死，与无疾而终，相失于万顷城池平地起的空梦。

　　他死前亲友皆亡，自然也没有人送行。唯是一个人独立高台寞久，目视向北，看尽一片残阳如血，乱鸦倦啼，衰草苹苹，慨然道一句：「有情皆是孽，无人对夕阳①」。

①一个集句。

前半句化用自陈世骧先生1966年致金庸的信，“有情皆孽，无人不冤”，后半部分出自陈寅恪《忆故居》，全诗如下：

渺渺钟声出远方，依依林影万鸦藏。

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

破碎山河迎胜利，残馀岁月送凄凉。

松门松菊何年梦，且认他乡作故乡。

当推读过的悲凉诗文之首。

齐雨灯眉睫微微一颤，如同落雪中，一只红蝶飘萧跌落在伞尖：

齐雨灯静立在路尽头等人，衣裾翻飞，洒满了碎金点点的落日。如此溢彩纷呈的流光，却只衬得他脸色愈发淡漠冷然，波澜不起，有一种游离世外的疏离感。

他单独待着的时候，这种气质并没有如此显著，唯有置身于繁华似锦之中时，才教人猛然惊觉，他根本就无法融入进去。

既不在意热闹，也不属于热闹，连路过也不愿意，自行与人潮相背而立，总是一个人。

他握拳做了一个跃跃欲试的手势，齐雨灯看着他，蓦然笑了一下，极清冽，如若忘归的春风拂乱一地落梅：

像一只雪鸥掠翅拍击着急流飞湍，他破窗而入，抓着最后一颗糖咚咚信手一砸，化作一道短匕，准确无误地削开了室内凝固低垂的沉寂。

燕辞舟等的就是他这一慢，嘴上说个不停，手底下连环出剑，凌厉而起，剑气如浩荡烈火，狂嚣浪掷着烫伤了一地夜色。

“「使君不负」？”那人情切失声，探手往自己胸前一拍，一道绯色长鞭幻化飞出，如电旗怒展，不偏不倚地迎上了秋水的剑锋。

一时间，只见光影纵横交错，翻空吹浪。

这一瞬，剑锋上惊起了波澜壮阔，一川沉沉风雨渺渺如年，以绝难阻挡之势，迎头劈下！

一时间，只见光影纵横交错，翻空吹浪。

齐雨灯俯身捡起一捧骨头细看，上面原本布满了侵蚀风化之痕，火焰荡涤冲刷之后，则显得光泽明净，幽幽绰绰，可鉴风姿。

“好。”齐雨灯在他对面坐下，一身露华，夜间氤氲的花气沾湿了眉眼，拂出了一种柔和，“仙洲近百年皆崇信亡者入土为安，尸骨分毫不损。是以，骨瓷的选材，只能是曝尸荒野的乱骨，又或昔年剥蚀的战骨。”

那一种海水呈奇特的铅灰色，冰冷而锋锐，犹如无数饮血后又沉埋风化的剑锋在攒动。海边销骨遍地，断骸林立，作一座座高低起伏的连绵墓碑，直指青冥。

“那一定是非常情深意重、重逾性命之人吧”，良久，他眉峰低拂过灯烛，卮言道，“就算如此，落叶海凶险莫测，连我出来都费了好一番功夫，他真的能五十年来去自如吗？”

“每个人都有想要守住的东西”，齐雨灯望着他，声音中浮动着一种易水萧萧的孤冷，“是可以为之不顾一切、九死不悔的，何况区区五十载冰炭摧折。”

燕辞舟原本越听越是心头积郁，沉沉难发，暗忖，这瓷师白日挖遗骨，晚来思故土，以此螳臂当车之孤执，妄图抵挡五十年荒凉岁月，当真可敬又可怜。

也不知是怎样惊鸿的相逢与心动，能让人一误再误，浪掷平生。

齐雨灯遭他毫不留情地削了一顿，怔住，眉间的那种苍凉冷意忽而无声化开了。

正要启唇，猝然被塞了一大团软绵绵的物事进来。

一句话未完，他霍地站起，看见齐雨灯背后一条绯红长鞭犹如灵蛇卷起，风驰电掣而来，欲锁上他咽喉！

齐雨灯头也不回，反手抓去，轻飘飘握住了长鞭末梢，用力捏碎。

被齐雨灯捏碎的居然只是一层外壳，仿佛莲衣落尽一般，里面扑簌簌地剥离出一条更细的鞭子，借力飞起，又靠得极近，如同平地惊虹，一瞬缠绕上他的脖颈。

来不及拔剑，燕辞舟信手抄起桌边烛火一泼，蜡油倏地纵出，抖直成刚劲的一笔小箭，唰唰从中削开了鞭梢，快似疾电，逼得其轰然倒卷而回。

齐雨灯侧颈有一道勒痕，虽用力不深，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却刺目得惊人，犹如一片欲燃的红枫，高卧在晶莹的雪山之间。

自发打了个结，罩在骨瓷外岿然不动，如同一个活人展臂把这些东西抱在怀里，紧紧护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