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舟 | 九色】桃鲤

20.

我坐在清冷的宫中，摇着蒲扇，脸色苍白，面如表情。

宫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来了呀。”我回头，勾出一抹笑来。

“娘娘，圣旨来了。”他轻声道。

我笑了笑，站了起来，跪在地上。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池氏女祸乱后宫，干扰朝政，罪无可赦，朕念在其多年情分，免其死罪，即日起，贬为庶民，终身监禁，无诏不得出，钦此！”

我的额头重重的磕在冰凉的地板上，我却不觉得疼，只是觉得心凉，我双手接过圣旨，向远方望去，太阳刺得我睁不开眼，耳边是一阵喜庆的笑闹声，毕竟这是封后的喜庆日子。

我笑，笑弯了腰，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七年陪伴最后换来一句什么？祸乱后宫？干扰朝政？可真是狠心呐，我哭着哭着就不哭了，擦干了眼泪。又恢复期平日淡漠的样子，腰板挺得直直的，站了起来，端的是庄严与贵气，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要让人看了笑话去。

宣旨的人平时与我关系不错，见我如此，不忍的别过头，轻声催促着我走。

我回头望了一眼住了五年的宫殿，每一处都无比熟悉。

我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裙，一步一步优雅的往前走，路过的宫人都停了下来，讥笑的望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怎么能让这些凡夫俗子看了笑话去。

21.

破旧的大门沉重的关了起来，落叶铺了一地，已经许久没有人来打扫了。

我望着眼前的一片荒凉，忍不住哭了起来，大门落了钥，锁住了我与这一宫的空寂。

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手生出了厚厚的茧，那儿还像大家闺秀的手

最后我还剩什么呢？我努力的想了想，最后只剩下一身疮痍罢了。

这七年来，我助他登帝，为他出谋划策，他稳定皇位后第一件是要做什么呢？

将池氏连根拔起，现在也终于对我出手了。

我不怨他，并且觉得人之常情，毕竟帝王多薄情。

我恨这世道的不公，恨帝王的凉薄，也恨自己的看错。

从第一次看到他时，我便觉得我这一世要栽在他手中了，死也甘愿，可是为什么要留我苟且的活？

风带来栀子花的香气，栀子花又开了，只是陪我一起赏花的人，都不在了。

朝朝暮暮，沉沉浮浮，我带着一身思念与寂寞。在这无人问津的冷宫，直至死去。

22.

再次回到冥界，我有些恍惚，消化着这一世的记忆。

第一世，他并不爱我啊。

心揪着疼。

这一世，我带病逝去的时候才二十八岁。

月神迎了上来。

我抬起头望她，笑了笑。

“我不想再去了。”我说，谁都是自私的，为什么我要为一个不认识的人拥有如此痛苦的记忆。

月神脸色苍白，定定的望着我，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呵，我原本是，不想带你去的。”

23.

月神带我来到一个塔上，她说这是千灵塔，记载着每一个人的前世今生。

她带着我来到了塔顶，我望着眼前悬浮的书，好奇地伸手碰了碰。

“知道为什么你的书会在塔顶吗？”月神声音中带着些颤抖，她似是不愿回忆，闭着眼，打开了书本的禁锢。

书本翻开第一页，金色的浮光闪现，金色的符文环绕着我，最后落在我身上。

记忆交织，我不适的皱起了眉。

“他啊，爱的你极深，为你居然违反了天道，生生受了百年的天雷，最后还被剥夺了神格，要在红尘之中受着十世之苦。为你逆天改命。”月神眼眶红了，她望着我，“他是傻逼吗？？”

我呆呆的站在原处，像是个局外人一样望着自己的前生。

一篇一篇，落在眼中，心紧紧的揪在一起。

“他是为了你变成这样的。”月神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天边传来一声雷响，月神脸色惨白的抬起头来，苦笑。

她望着我，笑的绝望：“看来，我也活不成了。”

“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她深呼吸一口气，手一挥，将我送出了塔外。

一道一道雷往塔顶劈去。

耳边还传来月神的笑声，她说：“你快去吧，可能，我们下一世就会遇见了。”

24.

来到冥界，正巧看到，临渊的身影过了奈何桥。

我连忙插队，抢过孟婆手中的热汤，一口灌下，然后追着修长的身影跑。

希望这一次，会有好结局吧。

25.

这一世的我，是皇族的公主。

这一任的皇帝，也是我的父亲，人到中年才喜得龙凤胎，自然冲的跟宝似的，捧在手里怕掉，含在嘴里怕化。

自然宠的唯一一个公主娇蛮任性。

皇帝愁啊，他已经觉得自己寿元已尽，害怕以后没人宠自己的女儿。

于是千挑万选为她选了一个驸马。

驸马长得极其俊俏，关键是性子温和，能容下公主那刁蛮的性子。

公主跟驸马婚后很恩爱，如胶似漆的。

后来，皇帝病逝了。

公主的胞弟登上了皇位。

被我嫌弃万分的胞弟登上了王位。

我知道，要变天了。

26.

-

城门下的军队望不到尽头，我站在墙门上，风卷起了我的衣袍，我望着城门下的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黑压压的一片，那一抹白色格外引人注目，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织，我站得太高，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想他现在的表情肯定是我从未见过的，我竟心生期待，想在站在他面前，想要看清他的表情。

一个是温柔似风的驸马，一个是敌国皇子，到底哪个是最真实的他呢？

“皇姐，朕现在该怎么办？”皇帝正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痛哭。

我烦极了他这模样，瞪着他，呵斥道:“哭什么？不是还有本宫在吗？”

我从前是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现在是一国的长公主，我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要站在这窝囊皇帝身前替他挡着。

27

这个弟弟从小就软弱没有主见，像没脑子似的。

也不知道先帝是不是脑子糊涂了，将皇位传给他。

我压下心中的不悦，对他说：“换了这身黄袍，带着钱财滚得远远的，找个偏僻的地方，只要你不惹事，也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找个媳妇结婚生子，好好教养，别丢了我们池氏的脸。”

“朕不！”他死死的揪着身上的皇袍，一件警惕。

我气得直发抖了，都快保不住命了，他还想着皇位呢！？

我直接将他身上的皇袍扒下来，往他屁股一踹，将他踹下了楼梯。

他坐在楼梯下嚎啕大哭了起来：“那皇姐你怎么办？”

我眼睛红了一圈，转过头不再看他：“你是池氏最后一个男丁，只要你活着，我们池氏一族就还有血脉。走吧，滚得远远地。”

28

皇帝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走了。

我背挺得直直的，风席卷着沙子吹进我的眼，泛红的眼圈顿时一热，抬头望着阴沉的天。

无声的寂静。

要下雨了，局势已经无法回转，池氏王朝真的要灭了。

但越是在这个时候我就越是冷静，要优雅，不要慌。

我不明白为何军队已经在城门下了，为何还不攻进来？

我望着城门下的白衣男子，将地上的黄袍捡了起来，穿在身上。

现在，她要为她的百姓做最后一件事了。

29

我让士兵将城门打开。

那些士兵望着我的眼神里带着迷茫与不安。

城门打开了，风卷起我身上的黄袍，我眯着眸子望了那白衣男子一眼，一步一步朝他走。

他骑在马上，俯视着我，我抬起头来，仰望着他，像极了很多年以前，我坐在塌上俯视着他，他跪在地上仰望着我，只不过位置调换了罢了。

我琥珀色的眼睛打量着他，抿唇笑了起来，他还是一如既往，摆着那副温柔的表情。

“阿鲤。”他叫了一声我的小名，以前我是喜欢极了他喊我，每次他叫我，我都会欢欢喜喜的跑到他怀里。

此时我却不应他，只是伸开手让他好好瞧瞧我身上的黄袍，笑的灿烂：“驸马如果想要我族江山，必须要从朕身上踏过去才行呢。”

他不做声，只是望着我，眼神充满了悲怜，我讨厌极了他这模样，偏过头不去看他：“为什么不攻进去呢？你是在可怜朕？还是以为我池国已经是你的掌中之物了？”我抬头望着他的玉冠，“三皇子。”

30.

他从马上下来，与我面对面站着，脸上充满了悲伤。

我并不惊讶他的身份，很久之前我就知道，这是一个局，所以，我并不惊讶。

“孤会迎娶你为后，你依旧会是孤的妻子。”

“朕不稀罕。”我扬起头来，一脸傲气，是了，我是被娇宠长大的公主，应当尊贵傲气。“朕如今是一国之君，若是朕的国破了，朕也就没有存活下去的理由了。”

我抬起，轻蔑的望着他，笑道：“你的子民，也不会同意你迎娶亡国血脉为后。”

我骄傲的像一只孔雀。

即使我知道这是一个局，我努力告诫自己不要对他动心，但是感情这东西可真由不得我做主。

我也不愿意让他为难，所以事先在唇齿间藏了毒。

我在等他一个答复，抬头望着他的眼神充满倔强：“选朕，还是江山？”

胸口传来刺痛，我低头一看，长剑贯穿了胸口，源源不断的血染红了黄袍，我抬头望他，他拿着剑柄，依旧是一脸悲怜。

“对不起。”

我伸出手，紧紧的抱住他，揪着他的袖子，说：“夫君，看在我的份上，饶过我的子民，好不好？”

听到答复，我笑着后退了一步。

31.

我瞪大眼睛，咬破了唇齿间的毒，一阵腥甜从喉咙涌上来，我不由得苦笑，这毒效真快。

黑色的血从唇边溢出，我咳出几口血，然后露出沾了血的牙齿对他笑，双手紧紧扣住他的手，指甲深深扎进他的肉里，一字一顿的对他说：“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朕，记住，杀死朕的是朕自己，不是你。”

我笑着，脱力的倒在他的怀中，喘着气。

一滴温热的泪落在我脸上，从脸庞滑落，谁哭了？因为毒效，我的神志已经有些不太清晰，呆滞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然后望向了阴沉的天空，忽如其来的雨点落在我身上，啊，原来是下雨了。

我觉得浑身都在痛，意识越来越模糊，只觉得最后觉得，有人在抱着自己，在哭。

为什么要哭？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我不明白，我不想明白。

......

32.

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好后，已经是一个月后，这一个月来，阴雨连绵，似乎连天空都在为你哭泣。

你逝去后的一个月，我将皇位传给了我的皇弟，我抱着你的骨灰，周游世界了，你曾说你最大的梦想就是周游世界，可是你说你还要陪着父皇弟弟，没有时间出去。

现在，我带着你去实现它。

原本我以为，我最想要的就是江山，但是你走后，我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原来我最想要的是你啊，可惜我们已经错过了。

缺了你的日子，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人对我撒娇，再也没有人与我执棋对弈，再也没有人为我缝制衣袍，再也没有人等我回家了。

再也没有人，让我宠了。

那日，我下意识的喊了你的名字，久久没人回应，我才惊觉，我是真的失去了你。

只留我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世界里过着空荡荡的生活，然后一次又一次的想起你。

33.

第二世他还是没有爱上我。

我想着，有点牙疼。

我盘腿坐在奈何桥边，望着孟婆煲着汤。

孟婆其实是个年轻的美人，听黑无常说，她是要在这里等自己心爱的人。

这一等就是几百年。

孟婆长得像人间南方的美人，性子温温和和的，总是坐在桥边，捧着一碗又一碗热热的汤，听游魂们讲述他们生前或喜或悲的经历，她是一个耐心的听客。

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这个姑娘甘心等他几百年呢？

34.

我没有如愿听到孟婆的故事。

一个又一个轮回......

35.

雷声连绵，雨点不断。

我坐在黑夜里，消化着脑海奔涌而来的记忆。

九世的爱恨情仇，这一世刚好是第十世。

表情呆呆的坐在地上。

“woc，你傻了吧？快躲开！”剑刃破空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娇叱传来。

我投一偏，也不顾什么形象了，往旁边爬了几步。

耳边是一阵轰鸣。

“咝。”我拍了拍自己的脑壳，吼道：“哪个孙子偷袭你姑奶奶？”

36.

耳畔一阵有一阵轰鸣传来。

我挣扎着爬了起来，一边消化着脑海中的记忆，一边打量着四周。

不远处盘旋着一条巨蛇，阴森森的盯着周围，吐着蛇信子。

一群白衣的少年少女围着它。

佩剑砍在冰冷坚硬的鳞片上，发出一阵阵的哀鸣。

为首的少年望了我一眼，咬了咬牙，召唤自己的佩剑，朝我砍了。

我惊了，连忙往旁边一滚。

这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呐？

自己都顾不了了还想砍我？

我有些无语。

37.

巨蛇尾巴一甩，将围在周围的白衣少年少女甩飞。

低着头朝自己冲来。

我一惊，拔出腰间的佩剑，往后撤了几步。

看准时机朝它身上一砍。

冰冷的鳞片太过坚硬，震得手臂发麻。

巨蛇尾巴一甩，将我甩飞出来。

背脊撞到墙上，疼得很。

我倒吸一口欧凉气，又见那巨蛇朝我冲来。

这是有多大的仇啊？只攻击我？

周围的白衣少年少女似乎也是怨恨着我，见我被攻击，也只是冷眼望着。

甚至有的还噙着一抹笑，饶有兴致的望着我。

想要欣赏着我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