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苏彻霖】《头花》

沈洛是第一次被女孩送花束，以前还是学校校草级别人物时当然收过女生不少礼物，但花束，只从一个人手中接过。

那个人是白祯。

沈洛想起失忆后他第一次重逢白祯时脑海中那一幕：手捧花束的少年，温和如冬日的暖阳。高贵的蓝色妖姬，就那样真诚地向沈洛靠近。

分手那天沈洛看过一圈白祯的卧室，两个床头柜上，都摆着插蓝色妖姬的花瓶。沈洛也看过二楼的客厅，窗台上也摆着几枝蓝色妖姬。还有客房的窗台，餐厅的餐桌，甚至......骷髅头骨上的花圈，都留下蓝色妖姬的靓影。

白祯曾像那蓝色妖姬在那间房中一样在沈洛的世界里无处不在，精致漂亮，真诚珍贵，却为他染上沉静的蓝色，安然坐在他的岁月里。

手不自觉地把花枝握紧。

不想要是不可能的。

脑中幻化出那人在窗前缓缓回头的情景，沈洛扔下鲜花逃出了门。

心慌意乱地坐上了公交车，沈洛决定以拿那几瓶药为借口回去。

他想见到白祯，一刻都等不及。

但当他站定在花店门前时，他的心便被眼前的景象刮了一刀：

眼前的花店里已经是空荡荡一片，别说鲜花了，吊篮、花盆、水瓶......全没有了，一点儿人居住的痕迹都不见了。

沈洛踩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上台阶，以为视野里大概也是被搬空的寂寞屋子吧。但二楼敞开的门后杀入他视野的是白祯和裴尚筠，就并肩站在窗前，似乎并没有发觉沈洛的到来。白祯正侧着脸，往裴尚筠脸颊上落下一吻，像分手那天吻沈洛一样。

一星火花在沈洛心中爆发出一团烈火，却又被一盆冷水迅速浇灭。第一瞬间沈洛是想冲上去，把白祯抵在墙上吻的。但这念头在下一瞬间就被掐断。沈洛只是冷冷看着那两人，直到白祯发觉他。

白祯转过身来，安静地隔着远远的一段距离同沈洛对话：“怎么？又要谴责我吗？”

沈洛靠在墙上，摇摇头，冷笑：“怎么会？没关系啊，我们都分手了，你跟谁再怎么过分都与我无关了。”

沈洛敲了敲手边的门，把已经空寂的房子扫了一圈，“东西都搬空了，你们打算私奔到外地？”

白祯点点头，“差不多。”

沈洛合上眼低下头，全身发着抖，连叫了三声好。

白祯又反应过来什么：“你回来做什么？”

“忘带了点东西。”沈洛想起这个借口，快步走进了客房，掩上门，忍着心肺中的妒火从心脏烧到全身，烧得皮肉都在发烫，烧得大脑开始发昏晕眩。

他心烦气躁，开了门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接下一捧水，就往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清醒时刻睁眼，却又是一怔。

眼前是洗漱台的半身镜。他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明明同白祯是一样的面容，却狰狞可怖如恶灵一般。

为什么会这样呢？莫非这世界偏爱赋予恶人美丽？

不，那明明是生得一样的面容，神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是嫉妒已经烧穿了他的心，是饥渴令他面目全非。

沈洛取下手边的毛巾，把脸上的水抹干净。手掌放在镜面上。沈洛看着镜中的人扯起嘴角，是妖魔般贪婪的笑，有一种危险的美丽。

干脆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什么都别管了，什么都不用管。

既然匕首都拿在手里了，罪恶的藤蔓都已经缠上了手腕，恶念的根已经深扎在残缺的心里，那又何必挣扎着让自己升回阳光中央。

有了白祯后，沈洛已经深陷沼泽；没有白祯后，沈洛也不会有登岸的念头。

沈洛下定决心冲出了卫生间。白祯还在客厅，裴尚筠已经出了房门。沈洛迫不及待地紧紧抱住了来不及反应的白祯，贴了上去。

白祯用力推开他，大口地呼着气。

杀人犯的力气还真大啊。沈洛狞笑着舔了舔唇角，又凑上去，用双臂紧紧锢住了白祯。

这回叫他得了逞——白祯确实太累了。

待狂热的亲吻结束，沈洛轻捏着白祯的下颌看他。憔悴的美人吐息着，惨白的脸上抹上一层嫣红，微抬起疲惫的眼，眼光中充斥着痛苦的恨意，美得惊心动魄。

这叫沈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愉悦，他吻了吻白祯的唇角，隐约想起也曾有一次看到白祯这副模样。他把白祯打横抱起，放在了客厅还未搬走的沙发上，摘掉了白祯碍事的眼镜，按着人又吻了一遭。金丝眼镜摔落在地，撞出清脆的声响。

其间沈洛被白祯再次推开。沈洛趔趄着退后了几步，险些没能站稳。抬眼再看沙发上的青年，人已经呼着气坐了起来，没了眼镜的掩护，双眼中的冷色锋芒展露。

“亲够了吗？”

“之前是你说喜欢上了别人，是你说不想跟我一辈子，现在又做这样的事情，沈洛，你没意识到现在的你比我更像个罪犯吗？”

沈洛不以为然地靠近，“你是我的未婚夫。”

“先不说我们已经结束了，婚约这种东西只需要摘下戒指就可以否定了。”白祯冷笑一声，看向沈洛的手，“看看你的手上，它在吗？”

沈洛低头看自己的手，手上确实是空空的。他咬了咬唇，“我去戴上。”

“不必了。”白祯抬起自己的左手，“我也没有戴。”

那手上确实没有了任何光耀，却如一根银针扎在了沈洛心头。

白祯垂下眼，找到自己的眼镜戴上，抬手整理自己被弄乱的衣领，“我很累了，洛。现在，是你该放过我。

“我已经决定离开。我们该结束了。”

“我不要！”沈洛慌忙紧握住白祯的手腕，“再给我机会，祯，我不能没有你。”他低头往白祯手背上落下一个吻，抬眸来，一双黑眼睛宝石一样深情地透亮，“我想要你。”

对面还是一个冷冰冰的神色：“想要我？沈洛，你所说的‘想要’，是不是就像被你忘记让你失忆的那个晚上一样，先跟我许千百个承诺，醒来后再把我推入深渊？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就像那晚一样对待我就好了。你失忆这几天以来不也几次‘想要’我吗？我满足你最后一次怎么样？反正明天一早我就会立刻消失。”

“我说了不要！”沈洛把人紧紧搂在怀里，恶狠狠地，“我要你永远都是我的，祯。”

“可惜你今晚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洛。”白祯把人推开，下了沙发往窗台的方向走去。骷髅头骨摆在窗台上，皎洁的月光做了头花的纱。仿佛是那场久久未能举行也再也不能举行的婚礼上，已经化为残骨的爱，戴着头纱在岁月里观望。

“我没力气爱你了。”

或许曾经确实有过年少时候的一场阳光与鲜花织成的爱恋，它却早在轰轰烈烈甜蜜过尽后被焚作灰烬，在反复猜疑、自欺与妄想中奄奄一息。

我拿什么去继续爱你？

唯有这一圈束在骷髅头骨顶上的头花，留作祭奠已亡的少年。

第九章：

沈洛是机械人般失魂落魄地回到诗然家的。诗然关切地问他怎么了，对方却没听见一般什么都不说，只走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拉开最后一格的抽屉，取出那钻戒盒，打开，把戒指重新戴上。

已经失了心之所爱的人扯开一个丑陋疲惫的笑，傻傻地看着无名指上漂亮的钻戒。

诗然推门进来，看着几乎已经彻底丧失理智的人，“沈洛，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变成这样？”

沈洛沉下脸，阴影在面孔上抹了一层黑暗，“他要走了。”

诗然一愣，“白祯？他要走了？”

“是啊，明天一早就离开。他说没力气爱我了，呵呵。”

沈洛僵着脸干巴巴地笑着，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伸手往抽屉里要取那把匕首。刚摸到匕首，注意力又转移到了之前就看见过的那相框上。

“说起来这是什么？”沈洛一下子就把悲伤暂时搁下，取了相框翻过来，瞳孔骤然缩小。

相框里的相片上是两个诗然——准确来说，是诗然和一个同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孩。

在这一刹，早该被想到的谜底在刚刚苏醒的侦探沈洛大脑中被输出，他在监狱里看到的那个披头散发的身影被同背后不远处的医生联系在一起。

“你真就这么喜欢她？”

“小心这个医生，洛。”

冒冷汗的手瞬间把匕首握紧了。扭头一看，刀光已经悬于头顶，温文尔雅的女医生脱下了伪装的皮囊，露出恶魔般的狞笑。

“终于发现了吗，沈侦探？”

-

沃博尔思监狱B区16号单人牢房前，裴尚筠敲了敲铁杆，冲着牢房里那个散着长发的少女毫不客气地喊：“别装了，诗苒。同是白旭起手下的人这么多年，虽然我们不关注你们，但也不是没听说过你们这对谋财害命姐妹花。你也是从‘选拔赛’里出来的，再怎么爱钱，也不会只有这个心理素质。”

少女转过头来，顶着一张同诗然一模一样的面孔，笑得灿烂：“裴助抬举了。其实‘选拔赛’里我靠的都是我那个姐姐，从小到大，我真的就拿些不干净的钱而已。”

裴尚筠哼笑一声，“那种事情我可不关心。你姐姐也盯上沈洛了，八成是要给你报仇，开心吗？”

诗苒愣怔片刻，哈哈大笑起来：“报仇？不可能的！我们感情根本不好！我在这监狱里，姐姐她报仇又于我没有好处，若是真为了我，她还不如来劫狱呢！裴助，你也知道我们号称谋财害命姐妹花。我是谋财的嗜金魔，所以裴助，你说同理可得，她是什么魔呢？”

也不等裴尚筠回答，诗苒就骄傲地冷笑着给出了答案：

“我姐姐诗然啊，她就是彻彻底底，一个杀人魔。”

-

沈洛喘着气逃出了诗然的房子到了马路上。这房子位置偏僻，马路上到了夜里更是空无一人。

真是太疏忽了。房子的位置，妹妹的房间，故意留在抽屉里还反着放的相框，都是对方有意安排的。搞不好就连一开始的心理治疗，之后回家路上的偶遇，帮打的车，寄住她家的建议......一切全都是被计划好的。真正的杀人犯就在他的身边，他竟然一直没有发觉。

诗然从门里悠闲地走了出来，两手上转着的匕首在月光下闪着银光，“别跑啊，沈侦探。这条路上方圆五里以内是很少有人的，我挑了好久才挑中呢。

“都怪诗苒那蠢货，我的名字被警方列入了追捕名单，只能选这么个小地方私建了这座小房子。沈警官出现的时候，我都紧张坏了呢。好在他没见过我们姐妹俩，才能在今晚给沈侦探您送上这么个大礼。”

沈洛的头部开始莫名其妙地发疼。他捂住头望着眼前的陌生人，“你......你妹妹果然就是我情人。你是为她报仇？”

“报仇？开什么玩笑？那个蠢货眼瞎心大，不小心盯上了你这个白少爷的未婚夫被抓了，害得我东逃西窜，资料差点儿全被警方查到，还得我来给她收拾烂摊子？”诗然停止转动手上的刀，把刀柄握紧了，对着沈洛阴寒一笑，“我只是听闻白少爷是当年‘选拔赛’第一，作为一名职业杀手，想见识一下真人实力而已。

“白少爷今晚还在这座城市里吧？让我把您绑了划上几刀，再视频通话一下，白少爷应该还是会气得要疯吧？”

“本来想把你们的关系挑拨得再差一些再出手的，没想到白少爷也痛快，不愧是葬送了白家全家族的人，这就要放手了。那我也得赶紧出手啊，你说是不是，沈侦探？”

诗然将手上的匕首转了一圈，向沈洛的方向甩出了一把。沈洛试图闪开，但距离实在太近，人也来不及反应。一道白色身影在这一刻闪到沈洛面前，银色匕首挡下了危险一击。

诗然勾唇一笑，转了转手上最后一把匕首，“你果然会来，白少爷。”

她快速冲到白祯面前，三道刀光相交，两道眼神相撞。与此同时，沈洛退到路旁一家空宅的墙边，背靠着冰凉的白墙，承受着突然复苏的记忆带来的痛苦。对战中的诗然也开始说起种种扎心的话语，一字一词都刺痛沈洛的神经：

“动作有点儿慢了啊，白少爷！喔，忘记了，您已经几年不动刀子了吧？为了沈侦探，您牺牲的可真不少啊，可惜，现在居然还是要放手。

“我是真的不明白您，白少爷。当初好好当白少爷不好吗？偏要为了无聊的爱情，毁掉自己的无限前程。

“爱情有什么用呢？又容易受伤，又浪费时间。相比之下，杀人不更快乐吗？刀光，血花，尸体，苟延残喘的人......这些不比恋爱快乐吗？

“好吧好吧，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在你们这些正派人士看来，我就是个杀人魔，就是个疯子而已。那么换个角度说说吧，您干吗要救沈侦探呢？

“又说没力气爱了，现在又在这里为他重拾匕首。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爱人变得再怎么面目全非都要坚持护在背后，爱人再怎么误会、责怪和伤害都要忍着不说。这么伟大这么无私做什么呢？他会给你什么吗，白少爷？

“您的身手确实不错，但也确实不适合做杀手，因为感情是对战中的破绽，很容易就会成为您的败因。您且等着吧，这局，肯定是我得胜。

“小心点喔，白少爷。沈侦探状态好像不太好呢，您得注意保护好他咯！”

沈洛已经在墙边瘫坐下来，被遗忘的记忆渐渐浮出脑海。

他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同白祯的相识相恋也好，同诗苒共度的谎言时光也好，一切阳光崩坏后的那些黑夜也好，都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杀人犯？怎么可能？诗苒，你开玩笑吧？”

“骗子。骗子。”

“你不是白少爷吗？”

“你为什么要突然带她走！你让她继续骗我不好吗？”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真相？就这样骗下去不好吗？”

“别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你也是个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不管事实怎样，都是你，毁了我的所有阳光。所以放过我好不好，白少爷？”

“我不介意了，我说真的，祯。我要跟你在一起，要好好过一辈子。”

“今晚交给我，好吗，祯？”

“我好爱你，祯。”

“你终于睡着了吗，祯？”

有液体夺眶而出，从脸颊上缓缓流入月光的长溪里，阻止沈洛看清那道白色的身影，还有突然冲到眼前来的第四把匕首。

白祯注意力立即紧随着那把匕首飞了出去，于是眼前闪过另一道银光，听见了诗然尖利的，得意的欢呼声：

“破绽，找到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