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苏彻霖】《第三替代品》

肖楠只觉得千万个不解，伸手夺过那伞来，指那几根断开的铁条，“都恨你恨成这样了，还算了？”

“不用管了，”慕衍黯然把伞收回来，“我自己心里有数。”

林河渝说得没错。

慕衍只是在逃避而已，从很久以前就在逃避，也因此从来没赢过陆攸年。

最初，他还只是在成绩排行榜上避，看着那几个靠努力把自己远远踩在脚下的分数，他没想过要去追赶。

后来，是在命运之书告诉他剧情的时候，他反抗过，失败了，就避开了。

即使是最后，陆攸年同他彼此错过、距离愈来愈远的时候，他也在避。

慕衍就没打算赢过他，输就输了，输给他一辈子都行。如果他真能因为赢了自己摆脱厄运，只要他跟自己说一句话，慕衍可以把什么名誉事业都放下给他。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就只是疏远、闪躲甚至离开。

为什么非要这样？没有更好的方法吗？

手把伞柄握紧了，有些疼。

不只是林河渝不想就这样结束，他也不想，他想问明白为什么，他想和陆攸年回到从前童年时候，但是以他现在的状态，他只怕会伤害到别人。

狠狠吸入一口气把心中的杂乱平息，慕衍看向神情复杂的肖楠：“你有带伞吗？”

“有，一起吧。”肖楠从窗台取下一把伞，“衍哥回家？还是......”

慕衍没思考太久：“就去方凯琦那儿吧。”

方凯琦跟慕衍、肖楠年龄相当，没有家族背景，就一个普通人，初中毕业出来就进了父母的烧烤店。三人是好几年的酒友关系，慕衍和肖楠这两个学校里的好学生、家族里的好榜样，一直只有在方凯琦那儿才能稍稍放纵一下。下午放学时间去喝杯小酒排忧解闷，是临近成年的这帮少年的乐趣。

慕衍和肖楠照常在烧烤店二楼方凯琦家内的餐厅里倒了一杯啤酒，边蹭着饭菜边跟还在厨房里收拾的方凯琦隔着一段空气距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慕衍最近烦心事多，前世也有很多年因为生活不顺没能好好放松，脑子里正杂乱，对朋友的话题提不起多少兴趣。他百无聊赖地向窗外望去，熟悉的街道是这一年的样子，商店与人潮中，曾被替换的故事慢慢覆盖旧去的那段灰色记忆。

忽然目光捕捉到一个不久前刚分别的身影，慕衍握酒杯的手颤了颤。

正对面的小面馆并不熟悉，不很常见的木质装修使得它有那么几分引人注目。窗口和桌椅的安排很不巧，故意似的只露出一边的人。少年坐在窗边，握着双筷子悠闲地挑起面条送入口中，时不时说些话，神态轻松自在，好像有个关系亲近的人坐在对面。

能跟林家私生子林河渝关系如此亲近的人可不多。

慕衍的心立即就提了起来，又想起现况，狠狠心扭过头去，但总不自觉地，时不时无意识去看一眼，回过神来又扭过头去。

一餐饭菜索然无味，勉强吃完一碗，慕衍就搁下筷子匆匆告了别。方凯琦看着那背影匆忙消失，瞅向肖楠：“衍哥他怎么了？”

肖楠是聪明人，刚才早注意到了慕衍几次眼神飘忽向哪个位置，埋头狼吞虎咽一番，干掉碗中的饭菜，也撂下碗筷走出去，“我去查一查。”

小面馆人不多。老板老爷爷端着餐盘，慢悠悠地来来去去。林河渝觉着有谁的目光悄悄挂在自己身上，眼神转了一圈回到对面的人身上，佯装毫无发觉，把筷子戳进面汤里，搅一搅，漂在水面上的葱花悠悠转起来。

“说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紧张，我看慕衍现在应该顾不上你，命运也说了你不插手就行，安全问题大可以不担心。就算真遇上了，他也没有理由对你陆少琛出手。”

陆少琛吸一口瓶中的饮料，“以防万一，能远离主线就远离主线。你也不必做多余的事情了，都结束了，再继续只会惹出更多麻烦。”

“得，那就这么放过他？”

“他能放过我，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陆少琛的手指在玻璃瓶上滑了滑，指腹下的冰凉感穿透皮肤传递于心，“我累了。”

林河渝连三声“好”地叹着，捧起大碗喝干余下的面汤，仿佛把所有怨气咽进肚里，而后取了纸巾抹了一下嘴边，把餐巾纸团起来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离开的前一刻，目光还往窗外的一道阴影一剐。

窗旁路边，肖楠猝不及防挨了这么一刀眼神杀，迅速转过转角，捂着心口里乱蹦的心脏，呼着气。

要命。

虽然隔着窗听不见两人说了些什么，但坐林河渝对面那人，八成......不，九成就是陆攸年！虽然换了身不常见他穿的黑衣，身体似乎也养好了不少，依旧白净的皮肤没了从前的病态，但长相还是一个样的！常任年级第一的脸，他肖楠可忘不掉！

两人坐一起不知道交谈些什么，但看林河渝神色里的怨气怒意，肖楠也能大脑中自动脑补出一场豪门工具人假死换身份立誓报仇的大戏。

衍哥知道这事不？陆攸年跟他关系好，一年来伤心那么久，要是知道人家还好好活着......

肖楠左顾右盼，确认暂时安全，摸出手机来点出联系人列表。一列的名字刚入他眼帘，还没来得及被看清就被抽离视野。肖楠呼吸一窒，抬眼看忽然闪到身前来的那黑影，撞上一道冰刃一般的眼光。

“想打给谁？”陆少琛把肖楠的手机好好握在手里，乌黑的外套并不紧贴着身，看似平静却按着至寒的戾气，吓得肖楠双腿都抖了两下。

“猜也知道是打给慕衍吧？”林河渝从旁走来，单边手搭在陆少琛肩上，抽过手机来浏览那上面的名字，“这上头的人，认识陆少琛的，随便点一个都是；认识陆攸年的，五个手指头就够数了。”说罢睨了眼肖楠，又看向自己的好朋友，“这会儿还有差不多一小时上课，气场和人格魅力，动用一个让他好好闭嘴呗，陆会长？”

“会......”肖楠瞳孔骤然缩紧。

眼前的是陆少琛？他肖楠煞费苦心地问遍老师同学，恨不得套全所有信息的允岚新神话，自己的上司兼偶像，学生会会长陆少琛？

这什么人间大戏！

另一边慕衍已经回到了教学楼，对这事一无所知，正准备往教室里走，一个熟悉的女声叫住了他。

慕衍追声一望：齐刘海，单马尾，清清亮亮一双灵眸，白白净净一张单纯面孔，平平凡凡一套高中校服，柔柔弱弱一副软模样，正是记忆里的陆千芊。

虽然周六刚见过面，但慕衍还是不敢多看她。只要撞上那么一回，前世的痛悔就又从慕衍的心里疯长出来。慕衍心虚着略略偏移了视线，问她有什么事。

陆千芊也羞涩地低着头，没察觉慕衍的不对劲，只卷着衣角道：“上次我妈说，舒乐琪回来了......”

“是，我记得，怎么了吗？”

“舒爷爷要过七十大寿，举办了个宴会，就在周六晚上，”陆千芊说着，攥着衣角的手就紧了，“我爸妈有事，但他们想让我去，你可以陪我吗？”

慕衍皱眉。上辈子确实有舒老爷子举办七十寿宴的事情，慕衍也有去参加，但陆二老爷一家人可没去，现在怎么突然让陆千芊自己去这么一趟？为了舒乐琪？不太可能。

疑问生在心里，口上还是答应了下来。待陆千芊转身离开，慕衍回到寂静的教室里，取了手机拨通了肖楠的电话。

肖楠一向消息灵通，说不准会知道什么。

接通得有点儿晚，肖楠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颤：“衍......衍哥？”

“肖楠，你怎么了？”慕衍起了点儿疑心，“声音怎么有点儿颤？遇到什么事了？还不来学校？”

“没......没事，衍哥，我已经在路上了，等会儿就到。衍哥还有什么事？”

“也不算什么事，就是——舒老爷那个宴会，你知道有什么特别的吗？千芊刚来找我，说她爸妈让她去参加宴会，让我陪她去，你知道原因吗？”

肖楠倒吸一口凉气，手当即触电般一抖，手机滑进陆少琛快速接上的手里，又对向肖楠。

肖楠脸色极其难看。他当然知道那宴会有什么特别的！他打探到陆少琛答应了参加宴会的时候，他暗自乐了几个小时！可看看眼前两位的手势和眼色，显然是不让他说出口。

一边是天天跟你混一起，陪你偷喝酒，让给你各种好东西好位置，还帮你收拾烂摊子扛破事的好兄弟；一边是电话一打就通，短信消息秒回，周末打扰求教从来都耐心不拒，逢年过节还发给你上百元红包的偶像会长。

这什么人间疾苦！

“肖楠？你还在吗？”慕衍等得有点儿久，越发感觉不安。

“在在在。”肖楠回过神来，赶紧接回手机，果断下决定，“陆二老爷家的事我哪有那么清楚？你也知道那两条老蛇了，他们的坏心思杂得很。说不准......说不准他们就是想拉紧你们俩的红线......”

只要我不说，衍哥就不知道我知道！

不说，两边都不会出事；说了，偶像这边好感墙就崩了。聪明人当然两个都要！

慕衍紧绷着的心绳也松了。拉紧红线？有道理。那两夫妇确实早就打算把自家跟慕家绑一起，现在见舒乐琪回来，还可能打算留在允岚上大学，知道自己对舒乐琪有意思，就急着要巩固关系，挺合理......

“你说得对。那应该是我想多了。快回来吧，还有半小时就上课了。”

肖楠答应着挂断电话，终于松了一口气，在心里反复喃喃着对不起，收起手机。

“谢谢。”陆少琛收了收气场，语气眼神较之方才都温和了许多，“既然快上课了，你们就快回学校吧。学习重要。吃晚饭没有？”

肖楠一怔，随即花栗鼠般乖巧点头：“吃了吃了，谢谢会长关心！我这就回学校。”

人激动地说完，就拔腿往学校方向跑。暮光正正打在面上，温温和和不扎人正暖心。

仔细体味，虽然他确实对不起兄弟，但一没坏兄弟感情，二还get到了偶像的一句道谢一句关心，好感度兴许有提升......

这波不亏！我可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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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楠：兄弟就是用来卖的【不是】。

毫不察觉兄弟被收买的慕衍：肖楠当时到底紧张什么？

“幸好是你粉丝，不然还没开局呢，我们就输了。”林河渝望着那个兴奋奔跑的背影，拍了拍陆少琛的肩，“不过也多了个问题：陆千芊会跟慕衍一起去，你要躲两个？还是照例靠人情收了你的好妹妹？”

陆少琛阖了阖眼，将双手插入外套口袋，敞开的黑外套被风钻入，在衣角飘扬的时刻投下一片忧郁的阴影。

“能躲就躲。

“我已经在她的故事里死了一年，死人没有必要贪图念想。”

第四章：

周六在无趣的时间里来得很快，浮在轿车尾气里没入人烟。慕衍下了车看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陆千芊，暗了眼光上前去牵起陆千芊的手。

几天以来在学校几次相见，慕衍已经能放下上辈子的许多事情。毕竟人不该总沉溺于过去而懈怠于当下。

被牵起手的瞬间陆千芊苍白的脸上便抹了层羞红，手不自在地颤抖了一下。慕衍低头看了一眼那白嫩的手，又想起上辈子。

上辈子步入婚姻殿堂，他牵起她的手时，陆千芊就是现在这个反应。她既因为终于被喜欢的人牵起手而红了脸，也因为自己是个家族为保住名利地位的牺牲品、另一个女人的替代品而难过。

今天想必也是这样，陆秉义和曼珺恐怕在小姑娘出门前就对她说了什么。慕衍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张口想说点儿什么安慰的话，但最后只挤出一句“走吧”。

一路上陆千芊始终低着头脸色惨白，手几乎一直都攥着裙子布料，只有一次恍恍惚惚地抬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慕衍是第一次揉自己的头，力度到底不如哥哥温柔。

胸口起伏，呼吸加重，疲惫感渐渐充斥瘦弱的身体，在阴云的包围中勾起少女的回想：

“讨好？听听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们分家只是分家产，又不是断了血缘关系，到底还是自家人嘛。自家人彼此关心一下，理所当然！

“我们知道你放不下哥哥，但是事情都过去一年了，我们也该走出来了。你不能因为哥哥不在了，你放不下他，就疏远新的哥哥，对不对？再说了，只要你跟陆少琛搞好关系了，他也可以做你的好哥哥。

“替代品？当替代品又怎么样？你伯父不也把他当做替代品吗？把他当替代品的人多了去了，还嫌多你这一个？可别再为无聊的善良傻下去了，我的宝贝女儿！把现实社会的面孔认清楚点儿！陆少琛哥哥，可以把你保护得比陆攸年哥哥更好。”

怒意引起点点火星却又无力地沉默下去。陆千芊望了望窗外，把双手紧握在一起。

谁乐意讨好谁就去讨好吧，她陆千芊只会有一个哥哥，这不会变。

一旁的慕衍当然察觉到陆千芊的状态不佳，但误会了原因，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得面向窗外，把注意力转移，又想起了陆少琛。

陆少琛不会来。陆谨仁不会轻易让他露面，他也不会为一个舒乐琪现身。

但慕衍就是想见到他——准确说是想见到陆攸年。

为什么呢？

慕衍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从很久以前起他就有太多无法解答的疑惑。

上辈子每个人都问他，为什么还不肯放弃？明明只要认输退出就好了，还在坚持什么？

“你不是一直都这样吗？随遇而安，安于现状，不思进取，没有骄傲，也没有追求。现在却在坚持什么？”

林河渝曾经这样问过慕衍，但慕衍也说不出自己是为什么那么执著，只隐隐觉得，似乎一松手，就会有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从手里滑出去，再也不回来——

就像陆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