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月小说集】同人版——白空纪元

    『契元化』

   最高神使奈亚的声音首次因为参杂某种感情而产生些许震动。

    山海则压低声音咏唱出第一句未曾听过的术式：

    「Remove……」

    按照对方赋予的命令行事后，山海便感觉自身的存在感愈来愈轻，也愈来愈淡。长时间以来一直折磨着山海的饥饿与口渴感，全都溶化在甘甜的蜜汁里消失了。同一时间，至今为止一直存在他心灵中央的重要感情也开始崩毁并失去形迹。

    ——这样做真的好吗……

    虽然逐渐变得空虚的心底深处爆出小小的火花如此自问，但在得到答案前，嘴里就已经丢出下一句术式：

    「Core……」

    ——因为我不想再承受悲伤与痛苦了。

    这个世上根本没有绝对能获得的爱。如果……如果夺回梦苒小姐的记忆后，她也没注意到弑神与山海呢？如果梦苒小姐害怕、鄙视违反禁忌目录砍下塔克顿的手臂，然后反叛公理教会又与数名骑士交手的山海呢……？

    如果要承受那种痛苦，倒不如现在就停下脚步。

    咏唱第三句术式时，山海便蒙蒙胧胧地理解到两年来的旅程将在这里完全结束。但是，他心里也确实存在如果这样就能忘记痛苦又悲伤的过去——而且又能沉浸在银发少女给予自己的爱当中，那就这檬子吧的心情。

    「没错……来吧，山海，到我身体里来，成为我的存在力吧。」

    带着无比甘甜的呢喃声就这样流进山海耳里。

    「欢迎来到永远的停滞当中……」

    山海随着一滴眼泪说出了最后的术式。

 『弑神这边……』

「嘿……呀……啊啊啊啊！」

    弑神随着豁出一切的吼叫声，用不知道已经是第几十次的吊单杠动作抬起身体，在把右脚勾住大理石边角爬上去后，直接就趴到水平的地面上。

    早已被滥用到超越极限的关节与肌肉像是直接遭到火烤般阵阵发疼。虽然大颗汗水不停沿着额头与脖子流下，但根本没办法提起指头来把它们擦掉，我就只能不停地急促喘息。这时极为真实且沉重的疲劳感，已经快让我无法相信这里是由幻想所生成的假想世界这个大前提。

    等到月亮出来后我便再次开始攀爬墙壁，经过大约两个小时的苦战才终于到达中央圣堂的第九十五层，但现在已经连环视周围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伸长四肢闭上眼睛，等待天命稍微回复一些。

    虽然配置了「米尼翁」的露台距离目的地第九十五层只有七楼而已，但我却花了庞大时间与体力才能爬上这么点距离，原因就是我背上还背着一个用纤细链子固定住的黄金契元骑士梦苒姐，要是小枫在这里，估计我能减轻不少事吧，唉。

再次下定决心，把背上的骑士用链子仔细固定住之后，我便继续攀爬绝壁，朝着溶入夜色当中的中央圣堂上部前进。经过长达两个小时的苦战，终于看见新的露台时，甚至还因为过于松懈而把一根岩石锥弄掉。不过现在也只能祈求底下不要有人了。

    不论如何，像现在这样攀爬了九十公尺垂直的绝壁，成功来到目的地第九十五层之后，稍微趴着休息一下应该也是无可厚菲吧。其实就算有人说不行，我也打算再趴个三分钟左右。

    下定决心之后，弑神便暂时沉浸在全身放松的快乐当中，但背上传过来的细微声音却妨碍了我的享受。

    「呜……呜呜……」

    骑士开始蠕动，呼出来的气息搔着弑神的脖子。

    「……这里是……我……怎么了……」

    发出这样的呢喃声后，梦苒便准备爬起来，但马上就被链子所限制，而我暂时变轻的背部也再次感觉到重量。

    「这条链子是……弑神……你不会是背着我……爬到这里来了吧……？」

    没错，稍微感谢一下我吧。不过我能如此自言自语的时间也马上就结束了。

    「讨厌啦，你浑身都是汗耶！会沾到我的衣服！快点放开我！」

    我的后脑勺就随着这样的叫声被人抓住，然后整个额头被用力压到大理石地板上。

    「过分……实在太过分了……」

    在催促下急忙解开链子把背上行李放下来的我，这时只能靠在附近的圆柱上发出叹息。

    但是骑士大人却完全不把弑神奉献的大量劳力当一回事，只是绷着一张脸拍着自己的白裙子。而且手一停下来，马上又抓起被我背在背上时一直紧贴着我脖子的袖子，然后皱起眉间。看见她那种样子，我也忍不住稍微讽刺了她一下。

    「那么在意的话，要不要干脆去洗个澡啊，骑士大人？」

    原本是想调侃梦苒小姐的洁癖，但听见我这么说后她却真的歪起脖子认真考虑起可行性，于是我急忙又加了一句：

    「没有啦，开玩笑的！我可不想再从这里走回中层去罗。」

    「你错了，不用到那么下面，仅仅五层底下……第九十层就有契元骑士专用的大浴场。」

    「什么……」

    这次换成我有点犹豫起来了。脱离地下监牢后又经历数场激战，再加上出乎意料之外的攀墙行程后我已经是又脏又臭，老实说我也很想把脏掉的衣服与身体弄干净。

   其实不用说浴室了，只要旁边有水龙头的话——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确认周围的状况。

    中央圣堂第九十五层被称为「晓星望楼」，正如它的名字一样，这里是被设计成巨大了望台的场所。正四角形的楼层外围没有任何墙壁——所以我们才会以这里为目标——只有约三公尺间隔设置的圆柱支撑着天花板。看见这种镂空构造之后，就能够知道为会为了不太可能出现的入侵者，在略为下方的露台上配置了。

    我和梦苒所站的地方是环绕最外围的露台，各处都有通往内侧的短阶梯。稍高的内部楼面摆放了大理石雕刻、翠绿的植树以及几张设计相当华丽的桌椅。除了深夜之外，白天只要坐在这里的椅子上，应该就能享受四方无尽延伸的地底世界美景了吧。

    这时可以看见连捿上下楼层的大楼梯就设置在北侧。虽然已经来到此地这么久了，但除了我们之外似乎就没有别的人影。

    不知道山海是不是已经通过第九十五层了呢？

    在第八十层和他分开之后，已经过了七个小时以上。正常情况下，费尽千辛万苦攀爬外壁的我，和在内部使用楼梯的山海比起来，他应该老早就已经来到这里了才对。

    但问题是，比我们对战的米尼翁还要强上不知道几倍的敌人——契元骑士长妖白应该会阻挡在山海面前。这名传说中的英雄比经过一场激战后差点和我同归于尽的副骑士长染夏，以及轻松打败我的梦苒还要强。

    当然山海也相当有实力。光看剑技的话，他可能早已经超越我了。但是对上能够称为超人的契元骑士，光靠技术并没有办法取胜。必须要出乎对方的意料，并且利用周围所有的状况，也就是所谓的「不择手段」战术。个性严谨的山海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吗……

 话才刚说完，下定决心的梦苒便迅速抬起头来，然后毫不犹豫地走进大厅当中。我也急忙跟了上去。

    即使黑暗的下方出现了闪烁美丽光辉的女性骑士，元老们的视线还是紧盯着阳神之窗看。爱丽丝继续往左边前进，最后站在一个箱子前面。而我则在她斜后方凝视着元老们苍白的脸孔。

    即使靠近观看，也无法特定他们的年龄与性别。可能是被关在无光的大厅，不对，应该说监牢里的无尽岁月，已经把他们像人类的部分消磨殆尽了。

    这个时候，梦苒以流畅的动作举起右手的金木樨之剑。原本以为她是要破坏箱子，但是黄金剑的剑尖却对准了元老心脏的位置。我屏住呼吸，简短地对她呢喃了一句：

    「梦苒……！」

    「你不觉得中止他们的生命……反而是一种慈悲吗？」

    我没办法马上回答她的问题。

    看见这种惨状之后，忍不住就会觉得——就算「记忆碎片」仍然被保存

着——再统合之后他们可能也没办法回归社会……元老们的意识已经被破坏到无法复原，根本不可能修复的地步了。

    但就算是这样，如果是卡洛娜尔，甚至奈亚的话，说不定还是能给予他们除了死之外的希望。想到这里，我便认为应该阻止梦苒而准备把手放到她的黄金护肩上。

    但是一道响彻在大厅深处的奇怪声音已经先一步停止我们的动作。

    「啊啊……啊啊——！」

    那是某个人所发出的尖锐声音。

    「啊啊，怎么可似这样，啊啊，最高神使大人，太可惜了，啊啊，不行啊，啊啊，喔喔喔——！」

    一连串意义不明的感叹词让神使和梦苒以讶异的表情面面相觎。

    我没听过这道声音。虽然听起来不像年轻人，但好像也不是什么老人。可以确定的是，声音的主人处于兴奋到快要失去自我的状态。

    怒火像被水浇熄的梦苒把剑收起来，然后一直凝视着声音的来源。而我也跟着她把视线移了过去。

    圆筒形大厅深处，还有另一条看来跟我们刚走过来那条完全相同的通路。尖锐的声音就是从里面断断续绩地传出来。

    「…………」

    梦苒像是要表示「我们走吧」般，用剑尖指着该条通路。对着她点了点头后，我们便压低脚步声开始移动。

    大厅里完全没有能够藏身的柱子或家具，所以需要一点勇气才能直接从地板中间穿越，但配置在墙壁上的数十名元老根本不看向我们，或许应该说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的存在。对他们来说，眼前的系统视窗和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流质食物就是所有的世界了。当我得知地下监牢的狱吏与负责升降的少女遭遇的境遇时，我忍不住就对他们涌出深刻的怜悯之心，但元老们的境遇已经不是能用悲惨两个字就能形容了。

    而弑神同时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够在这种恐怖的地方附近发出这么大音量的兴奋声音。至少我绝对不会认为那个人是同伴。

    梦苒似乎也跟我有同样的想法，只见她铁青的侧脸已经浮现跟刚才完全不同的怒气。一边压低脚步声一边直线穿越大厅的梦苒，来到深处的通道入口处便朝里面望去。而神使也从她身后窥视着里面的情形。

    跟入口同样异常狭窄的通路前方，是一间虽然比不上大厅但也相当宽敞的房间。里面点着些微灯光，让人可以清楚看见内部。

    乍看之下，真的是相当奇怪的房间。

    所有的摆设全都闪烁着粗俗的金色光芒。从衣橱、床铺等大型家具，到小圆椅子、收纳箱等物品都反射出闪亮的光线，即使在这样的距离下也感觉相当刺眼。

    而且还有无数大小不一的玩具从金色家具里露出来或是摆放在上头

    其中大部分都是有着刺眼原色的布偶。房间内的地板和床铺等地方全都堆满了有钮扣眼睛与乇线头发的人偶、猫狗牛马等动物，以及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丑恶怪物。其他还有积木、木马与乐器等等，简直就像把圣托利亚五区的玩具店整间搬过来了一样

    而身体有一半埋在玩具里的声音主人正背对着我们坐在地上

    「呵喔喔喔喔！」

    这名持续发出无意义大叫的人物，外表也是相当诡异。

    只能用浑圆来形容了。几乎是正圆形的身体上又加了一颗圆滚滚的头颅，看起来就跟雪人一样。但身体的颜色并不是雪白，而是穿着右半身红，左半身蓝的鲜艳小丑服。包裹短短手臂的袖子也有红蓝色直条纹，一直盯着看的话眼睛就会开始发疼。

    雪白的圆形头部上没有一根头发的确与身后那些元老没有两样，但和他们不同的是这个人皮肤相当有光泽。另外头顶部分还戴着一顶与家具同样粗俗的金色帽子。

    我把嘴巴靠近站在前面的爱丽丝耳朵旁，然后以最小的声音问道：

    「那家伙就是元老长……？」

    「是的，他就是拉莱耶，不过与同名的深渊之主不太一样的是，他也是奈亚所制造出来的傀儡罢了。」

    梦苒骑士回答神使的声音也相当细微，但是却带着难以抹灭的厌恶感。这时我再次看向穿着小丑服的背部。

    元老长应该是和骑士长妖白有同等地位，同属公理教会的重要人物，而且也是最高等的神圣术师。但这样的一个人，背影看起来却是毫无防备。意识似乎完全被双臂抱住的某样东西夺走了。

  『小丑元老·拉莱耶』

虽然被他浑圆的背部遮住而看不清楚，但拉莱耶专心观看的，似乎是一颗很大的玻璃球。每当内部发出闪烁的色彩时，他便不停踢动伸直的双腿，然后重复着「哈啊啊」「呵喔喔」的叫声。

    原本以为应该会经过比面对兰丁与染夏还要紧张的开场，然后展开大决战，但现在这种状况还真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当我正犹豫该采取什么行动时，像是再也无法忍耐的梦苒忽然就动了起来。而且还是完全不隐藏脚步声的全力冲刺。

    只不过，她实际上也只跑了五步左右。我虽然急忙追了上去，但像一阵黄金疾风般掠过玩具房的爱丽丝还是轻松抛开了我，在拉莱耶转动浑圆头部时，她已经用力抓住他小丑服轻飘飘的衣领。

    「呵喔喔喔喔啊？」

    梦苒迅速把发出惊讶声音的圆形物体从玩偶堆里拖出来，然后高举到半空中。这时终于追上来的我，首先环视了一下内部的环境。虽然也寻找应该被拉莱耶从大浴场里带走的山海，但还是没看见伙伴的身影。感到失望的我再次看了一下房屋中央，结果拉莱耶专心观看的玻璃球立刻映入我的眼帘。

    直径应该有五十公分的玻璃球中央出现旋转的光芒，并且映照出半立体的影像。可以看见发出光泽的床单上，一名少女以放松的姿势侧坐着。虽然银色长发遮住了脸庞，但可以确定她是一丝不挂。

    原来这就是拉莱耶发出怪声的原因吗？当我随着无力感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时，感觉坐着的少女前面好像出现了另一道人影。就在我为了看个仔细而把脸靠过去时，可能是术式已经结束了吧，影像忽然变成白色闪光然后消失了。

    梦苒则是对影像完全没有兴趣，只是把剑尖对准了半空中小丑男的嘴并且说道：

    「要是咏唱术式的起句，我马上把你的舌头整个砍掉。」

    以冰冷声音说出来的警告让想要叫些什么的男人迅速闭起嘴巴。

    从地底世界使用契灵神圣术之前必须要喊出「system　call」的原则来看，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术师已经是占有绝对优势了。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一边注意着两条短短的手臂，一边再次看着男人——元老长拉莱耶的脸。

    「让人摸不着头脑」，没有比这更能形容他长相的词了。除了占满浑圆脸孔下半部的鲜红嘴唇之外，上方还冒出一颗巨大的圆鼻子，眼睛和眉毛则是像微笑图案般的圆弧形。

    但细长的眼睛现在已经睁开到极限，小小的黑色眼珠一边颤抖一边凝视着爱丽丝。

    不久之后，拉莱耶便将厚厚的嘴唇像喇叭一样噘起，然后发出生锈金属互相摩擦般的声音。

    「你这家伙……二十九号……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你不是和另一名反叛者一起掉到塔外摔死了吗！」

    「别用号码来叫我！我的名字是梦苒，还有我已经不是二十九号了。」

    听见梦苒带着极寒冻气的回答后，裘迪鲁金流满汗水的脸便开始抽搐，接着首次把视线移到我身上。他弦月形的双眼再次瞪成半月形，然后喉咙里发出「呜咕、呜咕」的喘息声。

    「你……你这家伙怎么会！……骑士梦苒，你为什么没有干掉这个小鬼？我不是说过这家伙是教会的反叛者……是黑暗领域的爪牙了吗——！」

    「他的确是反叛者。但并非暗之国的尖兵。他就和现在的我一样。」

    「什……什么……」

    吊在半空中的拉莱耶那短短的双手双脚，就像填满屋子的其中一种玩具般不停地动着。

    「你……你想背叛吗——这个臭骑士————！」

    可能忘记自己嘴巴前面有一把剑了吧，只见拉莱耶雪白的头部瞬间涨红，接着屋里便充满他更加尖锐且沙哑的高频率怒吼。

    「你们这些整合骑士只不过是木偶！只不过是照我命令行动的木偶啊——！现在竟然敢反叛最高神使奈亚殿下——！」

    听见这种侮蔑发言的梦苒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别开脸去躲过从拉莱耶嘴里喷出来的口水，然后以冰冷的声音回答：

    「把我们变成木偶的就是公理教会吧。利用『契元秘仪』封印记忆，然后埋入强制性的忠诚心，让我们相信自己是从天界召唤而来的骑士。」

    「你…………」

    拉莱耶的脸再度由红变成白色，然后不停开合着大大的嘴。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虽然被封印住了，但似乎还残留着一些记忆。踏进隔壁的元老院时，我一瞬间看见了……一名充满不安与恐惧的少女被绑在大厅中央，然后元老们咏唱三天三夜的多重术式强行把她心房打开。那就是合成秘仪的真实情况……那间大厅的地板上，应该染有我还是年幼少女时流下的悲痛与绝望的眼泪。」

    在听着梦苒经过压抑，但还是像钢铁刀刃般锐利的发言时，拉莱耶的脸色就这样不停地变红变白。

    但恐怕是元老院里唯一有自己意志的拉莱耶最后就像豁出去了一样，脸上浮现出极为卑鄙的笑容。

    「是啊……你说得没错哟！我现在也还记得很清楚哟！年幼、纯洁又可爱的你，一边痛哭一边不停恳求的模样……你当时说着『拜托你……请不要让我忘记重要的人们……』，呵呵呵。」

当我屏住呼吸的瞬间，背后立刻传来尖锐的呢喃声。

    「心念之臂……！」

    「那是什么……」

    依然看着前方的我一这么问，梦苒·便迅速做出说明：

    「这是契元骑士自古流传下来的秘术。它不是神圣术也不是完全支配术，只靠意志力就能移动物体……我听说只有叔叔和少数几名骑士能使用这种秘术。」

    「也就是说，梦苒你也没办法使用罗？」

    「……我正在修行。目前别说是神器了，就连小石头都动不了。刚成为骑士的梦苒应该不可能学会这种秘术才对……」

    当我和梦苒在对话的时候，冰封理想之剑已经被山海的右手握住，然后他把剑鞘吊到左腰上。接着更握住剑柄，毫不犹豫地把剑拔出来。略显透明的剑身立刻因为冻气而发出白色的烟雾。

    无可奈何之下，我也只能再次用右手持剑，并架在身前摆出战斗姿势。

    这两年里，我和山海已经有过无数次面对面的经验。但我们手里握的都是练习用的木剑，从来没有让冰封理想之剑与弑神之剑像这样对峙过。

    即使如此——

    我心里还是充满了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感慨。没错，我从离开卢利特村开始旅行的那一天，就预感会有这一刻来临了。

    但也只预想到以成为彼此分身的剑互相攻击而已。脑袋里还没有浮现战斗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而且我也不打算让除了我们之外的人——连最高神使也一样——来决定这个结局。

    「山海……」

    认为这应该是最后对话的我开口表示：

    「你应该不记得了吧，不过教你剑技的人就是我。身为师父，我可还没有打算输给自己的弟子。」

    但是山海已经不再开口。只是直接用流畅的动作挥了一下冰封理想之剑，然后摆出发动剑技的姿势。那是单手直剑突进技「启元冲击」。

    虽然对他就算忘记我的名字，也没有遗忘亚斯特流剑技感到有些高兴，但我也摆出同样的动作。

    两把剑开始发出鲜艳的浅绿色光芒。

    一秒钟后——

    弑神和山海同时踢击大理石地板往前奔去。

第十一章

弑神与山海

 山海所握住的冰封理想之剑，和我握住的黑剑，在昏暗的空间里描绘出鲜艳的淡绿色光迹。

    那两条轨道对称到极致。或许是由于同一招技能——突进系剑技『Sonic Leap』在同时起跳并发动，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不论是剑尖通过轨道顶点的时机，还是攻击力到达最大值而使得剑技光效变得更加强烈的时机，抑或是白银与漆黑的刀身激烈碰撞的时机，都完全相同。

    我并非单纯使出技能而已。我通过以脚猛蹬地面、扭转身体还有挥动手臂给予了剑技三重的加速。

    但是，山海的『Sonic Leap』比起我的却是分秒不差。换言之，他也使技能加速至最大限度了。明明我还没有完全将这项技术传授给他。

再这么僵持不下的话，数秒后『Sonic Leap』结束时，超高速的近身战就会开始了吧。若是那样，我就没有沉浸在忧虑中的余闲了。在残余的些许时间中，我拼命地思考起来。

    契元骑士是通过被称为『合成之秘术』的途径，也就是对灵魂进行直接操作而创造出来的。具体来说，把对象最珍重的记忆的碎片拔出，然后插入『敬神模组』这一虚假的忠诚心取而代之。

    时极在听到母亲的名字的瞬间，精神状态就变得不安定，作为问题所在的敬神模块还几乎从额头上脱出。那也就是说神使奈亚为了将他变成契元骑士，夺走了有关他母亲的记忆。

    其他的骑士们恐怕也被夺去了同样重要的记忆。

    兰丁应该是被夺走了同样是母亲的记忆。虽然关于副长染夏和骑士长妖白并没有能用于推测的线索，但家人或爱侣的可能性应该也不低。

    那么，梦苒……在稍远处的墙边守望着我和山海的决斗的黄金的契元骑士，是被夺去了关于谁的记忆呢。

    可能性最高的，估计就是她那现在在伊莱洛村生活着的亲生妹妹时苒了吧。在建于大教堂外壁的阳台上休息时，当我不经大脑地提及时苒的瞬间，梦苒表现出了激烈的反应。她为自己拥有妹妹的事实而落泪，甚至以此为契机下定决心反抗公理教会。

    可是，哪怕听到妹妹的名字，梦苒的敬神模块也并无不安定化的迹象。那是由于成为契元骑士后已过了六年呢，还是由于被夺去的记忆根本就不是有关妹妹的呢，如今也仍未想到答案。

    不管怎么说，如果到这部分为止的推测都是正确的话。

  奈亚到底从山海身上夺去了和谁有关的记忆呢。

    在我们的交战位置不远处，元老长拉莱耶逃往上层时使用过，而我再次使其降下的圆形升降盘正静止着。而正上方的天花板则空出了一个直径一米的洞。我推测那里面就是最高神使的居室，但洞内被一片黑暗所遮掩，无法看清。就算奈亚真的在洞的对侧，现在就连气息也无法感知到。

    可是就在仅一小时前，在那个洞穴的对侧，山海被最高神使的『Synthesize』了——换言之，被夺去了他最珍重的某人的记忆。那会是谁呢。

    我得出的答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八年前在山海眼前被兰丁骑士带走，从那以后他就不断追寻着其踪迹的璃浅——现在的阿米尔神殿守护者，除此以外不可能有别的答案。

    然而若是如此，现在正和我交锋的骑士山海又为何在看到站在仅十数米远的亲人后，也没有任何反应呢。

    时极光是听到母亲的名字，他体内的敬神模块就几乎脱落出来了。如果他那不安定性的起因是成为骑士后只经过了很短时间的话，那么在合成后只经过了一小时的山海在目击到璃浅的瞬间，产生更甚于时极的症状也应该毫不奇怪。

    尽管如此，眼前的山海的心却是完全地紧闭起来了。要是被夺去的并非有关璃浅的记忆，那么奈亚究竟从他的心中消除了谁，抑或是消除了什么呢——。

    当我考虑至此时，交差的两柄剑上的剑技的光芒消失了。

    由于失去了弑神之剑所产生的推进力，白与黑的刀刃因反作用力而被猛地弹开。在飞溅的橙色火花之中，紧咬牙关的我和面不改色的山海再次挥起了剑。

    「喔喔！」

    「……！」

    一边迸发出有声与无声的气势，一边以完全同步的动作使出右上段斩击。刀刃相互碰撞并被弹回，接着从右侧面攻去。相互咬合的刀刃滑落，向左斜方砍下。这一击也被准确地挡下。

 开始第二回合交锋的同时，我在内心里再次为之咋舌。

    虽然剑的规格相同，但是握着它的人的条件并不相同。相对于我仅身着便于活动的衣服，山海可是身披厚重的金属铠。明明应该有数倍于我的重量施加于身，在斩击上却是毫秒不差。究竟是成为契元骑士后就连体力都得以提升了呢，还是开战前梦苒所说的那个什么『心意』的效果呢。

如今在山海的心中存在着什么呢。他以契元骑士为目标的原动力明明是把朋友从教会中夺回这一坚定的决心，而这番决心被夺走后所产生的巨大空虚，被何样的《思想》填上了呢。

    我不认为那全部都是被强行地刻印在灵魂中的致以公理教会和最高神使的忠诚，我也不愿意那么想。毫不动摇地挡住黑剑的冰封理想之剑没有理由会为那种虚伪的意志力所支撑着。

    冷若冰霜的眼瞳深处，还残留有燃烧着的炽热之物。我如此深信着。

    如果说存在能将它唤醒手段的话，那就只有一种而已——。

    「……山海。」

    我一边竭尽全力抵住剑，一边低声说道。

    「或许现在的你不记得了……我和你还没有认认真真地打过一场对吧。」

    「…………」

    山海那曾经闪耀着明亮的蓝色的双瞳，如今看起来就是失去了光泽的浓绀色。我拼命地狠盯着它的深处，继续说道。

    「不论是在离开伊莱洛村前往圣莱索拉的旅途路上，还是在央都进入修剑学院后，我都考虑过很多次了。和你认真地交起手来的话，哪一方会赢呢，考虑了这种事。……老实说，总有一天我会被你超过的吧，我是这么想的。」

    山海眼也不眨地回视我的视线——不对，是隔绝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我不过是个需要驱除的入侵者。只要被发现丝毫破绽，那一瞬间我就会被他砍下吧。可是，我相信只言片语还是能传递到他那紧闭的心灵中去的，随之向他投以收尾的句子。

    「……但是，现在还不是那个时候。忘记了我的一切、朋友的一切、还有Cardinal的一切的你是赢不了我的。现在，我就来证明这一点。」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我屏住呼吸，聚集全身的力气置于剑上。

    山海的眉间刻上了一丝皱纹，想要把我的剑顶回来。

    我看准这个时机，一口气地把剑抽回。

    刀刃随着「咔呤！」的一声滑下，微暗之中绽出一直线的火花。我被推向后方，而山海也往前摔倒。

    要是想在这里稳住脚的话，会遭到早已重整好体势的山海的一击吧。于是我顺着惯性，背朝下往地上倒去。在视野的角落中，能看到骑士梦苒已经开始把右手伸到左腰间了。她是认定我已落败，打算拔出金木樨之剑介入这场决斗吗。

    但是，要作出这个判断还早了三秒。这场胜负的结果取决于我的策略能否奏效——又或者说，取决于优吉欧将亚斯特流掌握到了哪个地步。

    就在背后撞到地面的前一刻，我猛锐地踢起右脚。靴子的脚尖释出耀眼的光芒，从下方照亮了山海的脸庞。

    「喔喔喔！」

    简短地吼叫着，使全身紧凑地回转。亚斯特流体术，后空翻踢击技能，弦月。

    然而另一方面，我教了他使用拳头和肩膀的体术。山海在这一方面也发挥出了他的才能，自不用说单纯的突刺技闪打，哪怕是用于连接身体冲撞与斩击的高等技能《Meteor Break》他也已经能使出第三击了。

    如果他通过独自钻研发现了踢击技，又或者是推测出了其存在的话，我的『奥古弦月』就会被躲开了吧。另外，这招踢击技被回避后所出现的破绽大得令人咋舌。一旦打空，就只能乖乖地任人宰割了。

    ——来一决胜负吧，山海！

    边在心中如此大喊着，我朝着搭档的护喉甲一踢到底。

    哪怕是在这种状况下，山海的双眼中依旧充满了干涸的寒气。他面不改色地扭转上半身，想要回避我的踢击。然而，方才交锋后他那往前倾倒的势头仍未停下。为光效所包裹的脚尖，被吸向优吉欧那毫无防备的下颚。

    「……！」

    山海的口中，发出了一阵锐气。

    右手握着冰封理想之剑，响起嗡的一声向正侧面移动。不过，事已至此不论再使出怎样的斩击，我的踢击都绝对会比它快。只要无视它并攻到最后就能命中……

不对。

    山海的目的并非反击。不是以剑的刀身，而是以柄头去迎击我的右脚，而不是身体。

    要是右脚侧面被击中，『奥古弦月』的轨道就会被错开。

    既然如此，要瞄准的地方就是。

    「————！」

    我紧咬着牙，狠命地止住将此刻正要击出的右脚。然而，在这时收过头的话技能就会被强制终止【Fumble】了。就感觉上来说，使技能击出的时机延迟四分之一秒，让山海的右手率先行动。

    ————这里了！

    铿锵！！

   一声硬质的冲击音轰鸣。

 被奥古弦月击中的并非山海的喉咙这一最开始的目标，而是他那握着剑的右手手背。契元骑士都装备有坚固的手甲，优吉欧也不例外，因此无法指望这一击会对他的拳头造成多少伤害。不过也已经产生足以实现我的意图的冲击力了。

    山海的右手被踢至正上方，手中的冰封理想之剑也被击飞，一边打着圈回转着刺入天花板的大理石中。

    把这个状况捕捉在高速流动的视野一角的同时，我在结束后空翻并着地后就立即重新握紧黑剑准备作出追击。

带有光效余韵的右脚靴底接触到地面。弯起膝盖，吸收冲击，在体势安定后便马上尽全力一跃而出。左脚毅然地迈出步子，朝着赤手空拳的山海的胸部，使出从左下斩向右上的单发剑技『Slant』——。

    「————！？」

    一边以极端前倾的姿势发动剑技一边挺起身的我所看见的，是山海向这边伸出的左手，以及在五根手指的指尖上闪耀着的绿色光点。

    在我的剑砍入那灿烂夺目的胸甲的前一刻。

    「Burst Element.」溯梦轮回

    山海的唇中发出了简短的术式。光点——多达五个的『风元』同时炸裂，产生的爆发式劲风将我吞噬。只是被单纯地释放出来的风压本身并没有对我造成伤害，不过我连站也没法站稳，就如破布一般被吹飞了。

    「咕喔……！」

    为之失声的同时，展开双手尽力地安定姿势。要是以这个势头一头撞到墙壁上，估计会损失一成以上的天命吧。尽管为暴风所摇荡，也姑且算是停下了身体的转动，我朝着迫近的墙壁伸出双脚。

    着地的瞬间强烈的冲击直达天灵盖，我一时间就此贴在墙上，待全身的麻痹感消去之后才落到地面。猛地抬起脸看去，山海也理所当然地被风推至对侧的墙边，不过他似乎由于铠甲的重量并没有浮到空中。他悠然地从沉下腰的姿势直立起来，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令人生气。

    过一会儿后我也站了起来，身旁传来了细小的声音。

    「……那个人，真的是你的搭档山海吗。」

    遵循了我的要求在墙边观战的梦苒如此发问。我仅向身披黄金的女性骑士瞥了一眼，同样地悄声答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山海已经被契元化了，这句话不就是你说的吗？」

    「话虽如此……该怎么说才好呢……」

    罕见地支吾了一会儿后，爱丽丝说出了我意想不到的话语。

    「那个人，就刚成为契元骑士，不对，就刚被骑士化没多久这一点来说，实在是太熟于战斗了。不管是开战前所展示的《心意之技》也好，刚才使用的风元素术式也好，都无法令人想象他是一个新手。」

    「……那种技术不是在成为契元骑士后，就能随意掌握的吗？」

    虽然我只是以防万一进行确认，但斥责声却间不容发地从旁边飞来，使我即便身处这种情况也反射性地缩起了头。

    「骑士的技能才不是这么随随便便的东西！心意技和武装完全支配术不用多说，就连秘奥义和契灵神圣术的真谛都是需要经过长时间钻研才能化为己用的！」

    「说，说得也对啊。……不过，既然如此，刚才那又是怎么回事啊……。明明优吉欧那家伙还没法单手造出五个元素来着……」

    「所以说，我才在问你啊。那个真的是山海吗？」

    「…………」

    我合上了嘴，凝视着正开始缓缓地往这边走来的青银色骑士。

    居住于这个楼层的正上方、中央大教堂第一百层的最高神使奈亚，是一个与大图书馆的贤者Cardinal陌月小姐并驾齐驱的究极的神圣术师。既然这个对手能使用诸如改变人类记忆的可怕术式，那么就连制作外表一模一样的假货，也并不是不可能的。可是——。

    「……是山海。」

    我以嘶哑的声音呢喃道。

    哪怕双目无光，面无血色，嘴角毫无笑容，那个契元骑士也是作为我的搭档兼挚友的山海·本人。虽然我在这个世界犯下了好几次过错，不过唯有这一点我可以确定。

    他被骑士化没多久，却能够纯熟掌握连排名第三的高手梦苒都为之震惊的技能，我还不知道这是为何。在这之前，本应需要花费三天三夜的强制整合，却在一小时不到就结束的原因也尚未明确。

    然而不论是怎样的异常情况，事已至此，我需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把自己的一切灌注于剑上，奋战到底。仅此而已。

    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吐出，重新握紧黑剑。或许是感应到我的斗志，优吉欧也在大厅中央停下脚步，无声地举起右手。以目不可视的心意之技将插在天花板中的长剑拔出，使其回到主人的掌中。

    没错——，那柄高傲的冰封理想之剑，是不会服从于冒牌货的。

 山海轻松地使重得不合常理的神器转动了几下后，恰到好处地将其架于中段。看着那毫无破绽的站姿，梦苒轻声地呓语道。

    「让我来做他的对手吧。」

    「别说蠢话了。」

    马上予以否定后，神使把爱剑架在身体的正面。虽然两人都失去了彼此的记忆，不过璃浅和山海可是一同在伊莱洛长大的儿时玩伴。冲这一点就不能使这两个人战斗，最重要的是，将山海唤醒是我的任务。

  虽然吊在大教堂外壁时，梦苒被我的「笨蛋」这句发言所激怒，但现在她却一言不发地退下一步，把双手抱于胸前。了解到骑士的意思是哪怕我被砍下她也绝不出手之后，

    「……谢谢。」

    我轻轻地回应一声，切换了意识。

从这一瞬间起，把战斗中所不必要的一切都忘掉。与剑一体化，用尽掌握的所有技能发起挑战。如果不这么做，我既无法战胜契元骑士山海，也无法向理应存在于厚重铠甲深处的挚友山海的心中传递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