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苏彻霖】《第三替代品》

说完这话，慕衍觉得心中的酸楚味已经冲上了喉咙口。他张开双臂把陆攸年紧紧抱在怀里，想起命运之书里那个结束了一切的暴雨夜。

书里的陆攸年，最后是死在他慕衍怀里的。

那个像又不像烂大街网络小说的故事，有个很不美满的结局：那夜的陆攸年淋着大雨，雨水顺着他墨黑的发和衣裤往下流，他狰狞地疯笑起来，昂首瞬间，黑冷的瞳孔里全载着痛苦，淡红的唇瓣张开，说着迟到二十多年的告白，使得慕衍心脏骤然一冷，狠狠缩进心窝里的更深处，蜷缩成疼痛的一团。

偏偏就在这样糟糕的时机，随着一道雷响穿越雨林，血红的液体被冲刷在路面上。人类身躯湿漉漉的温热迅速又彻底地沉寂为冰冷，偏偏还就是在他的胸膛前臂弯里，安安静静地永久沉默下去，不论再怎么呼唤姓名都不再回应，不论再怎么温暖都无法升温。

慕衍屏住气，把陆攸年抱得更紧。陆攸年挣扎了两下，又因为他一句“别动，让我好好抱你一会儿”安分下来。

十八年来，两人从未有如此漫长又亲近的接触，没有说出口的秘密使得这个拥抱胜过一切亲吻或者更亲密的肢体交流。

我怕一松开双臂放你走，你就再也不回来。

我怕趁你还有温度时没有好好拥抱足够，你就永远冷了下去。

最后是陆攸年轻轻推了慕衍一下，慕衍才总算放开了双臂，呼了口气，说去买瓶水，快步离开了。

痛痛快快喝了半瓶冰凉的饮料，慕衍觉得稍微好受点儿了，又快步赶回陆攸年身旁。现在一分一秒都太珍贵，他舍不得浪费更多。

但还没有走到陆攸年身旁，慕衍就觉得陆攸年脸色不太对。脸色阴沉得异常难看，低着头对着放在腿上的书本。慕衍以为是刚才那些话的作用，真的走到身边时，目光落在陆攸年腿上的书本时才发现不对劲。

心脏猛地剧烈一跳，手上的水瓶差点没有拿住。

陆攸年手下多了一本刚才还没有的书，黑色的封面在慕衍能看到的地方没有任何图案或文字，但不知道手掌挡住的位置有没有一个，用天蓝色或其他什么颜色刻着的姓名。

是命运之书。

慕衍第一反应是这样。他真希望是自己想太多，说不定只是凑巧？就算是，也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吧？

他试着松下气，要喊陆攸年的名字：“陆......”

但是陆攸年没有听他喊完就站了起来，动作不紧不慢好像很平常，但冷若冰霜的面色，让慕衍卡住了要说出的话。

陆攸年拉过行李箱，把两本书夹在手与腰间，好像没有看见慕衍一样，独自向左拐。眼看着那天蓝色背影就要渐走渐远。

慕衍瞳孔微缩。他知道有什么超出了他的预料，陆攸年出问题了。他喊了一声：“陆攸年。”

背影停下脚步，但并没有回头。

“你怎么了？”

没有回答。回答他的只是周遭听不清任何一句话的嘈杂，与他想要听到却并不存在的回答。

片刻之后，那抹天蓝色继续迈步向前走去，一直到消失在人潮里，再也不给他看见，这样一去，便是近十年也没有回头。

第七章：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不知道第几次挂断电话，慕衍把手机摔在床上，背靠着冰凉墙壁，眉头拧得生疼。

到底发生了什么？陆攸年那本命运之书难道有什么问题？

从那天在机场分别之后，整整四年，陆攸年的手机一直打不通，陆家肖家也联系不上他。林河渝和舒乐琪都在陆攸年那边，两个阵营明显已经划定界线。

今天是命运之书中他和陆千芊举行婚礼的日子，也是陆千芊的生日会——这是书中的陆秉义选的双庆好日子。

而按照命运之书所述，陆攸年会在婚礼上出现，宣布同舒乐琪合作并同陆秉义夫妇彻底决裂。陆攸年既然也已经拥有命运之书，可能还是会挑着今天回来。

知道剧情走向的慕衍已经放弃了婚姻，同陆二老爷家保持着单纯的经济合作关系，也同陆千芊保持着朋友应有的距离。但陆攸年真会因为少了这场婚姻而同他们和好吗？

慕衍觉得心疼得厉害。五年来他为此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但真正要面对的时候，依然如此难以接受。

生日会依旧会照常举行。慕衍到底还是拿起了手机，赶往陆秉义家参加生日会。

生日会上十分热闹。慕衍强颜欢笑地应付着来关照他的每一位长辈，反反复复地看腕上的手表，表上的指针一点点向前推移脚步，把慕衍的心越悬越高。

实在受不住，慕衍离开了会场，到了楼上寂寞的窗口，推开窗户用力呼吸窗外的空气，仿佛这样就能替换掉心中的一切担忧和恐惧。

慕衍支起脑袋向下俯视，窗台的位置正正在大门上方，从这里可以望见门前的花园。花园里花草树木多种多样，勾起了慕衍的童年记忆。

小时候他和陆攸年就常常在这玩捉迷藏。陆攸年捉迷藏很厉害，慕衍从来没能在半小时之内找到他。除了陆攸年聪明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陆攸年往往趁慕衍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回家，丢下他一个人苦苦找到日落也不见人影。慕国恩找到慕衍时，慕衍才知道陆攸年早就回去了。

允岚第一没心没肺。

慕衍哼笑了一声，眼睛有点潮湿。那种日子恐怕再也回不来了吧？

正感慨着，视线里突然驶入一辆黑色轿车。慕衍心猛地一震——他认得那是舒家的豪车。

两侧车门有两扇被打开，从车上下来三个人，完全符合慕衍的猜想，正是舒乐琪、林河渝和陆攸年。

慕衍的目光仿佛铁片遇见磁铁、向日葵遇见太阳一般紧随着陆攸年。二十二岁的陆攸年，慕衍在命运之书给的记忆画面中已经见到许多次，但记忆毕竟是不完全的，真正在现实中见了一回，慕衍才切实感受到震撼：

青年的容貌依旧那样年轻，同少年时代几乎没差。个子没有拔高多少，身形还是非常清瘦，只是现如今少了那份消瘦脆弱的病态感，像株小杨树一般挺直昂扬。白若凝霜的皮肤被皎洁月光洗去了少年时的稚嫩柔软，修磨出了青年深冬极夜般的冷气，在一袭纯黑衣装的衬托下如一柄由冰窟中解封的长剑，渐渐由黑夜中抽身来展露危险的锋芒。

这是曾喜欢他慕衍的人，也是曾让慕衍觊觎面容的人。如果不是知道他是要给慕衍带来威胁和痛苦的，慕衍大概会在这一眼瞬间沉沦。

三人坦然走上台阶，往门里走去。守门的保镖不敢挡舒乐琪的路，只眼睁睁地看着三人进去。慕衍也眼睁睁地看着陆攸年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拧了拳头，转身回大厅。

三人一进入大厅便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议论声漩涡一般把越来越多的人吸入其中。陆秉义的笑脸在听清议论声的瞬间霎时僵硬，脖子机械地往入口方向望去，目光直直钉在了走在最前头的陆攸年身上。

穿黑衣的青年显然比四年前成熟稳重又危险了太多，一步步都像踩在某些人的心上，脚步声细微却把心脏一点点碾碎。

陆攸年径直走到了陆秉义对面，隔着一张圆桌的距离，一双黑漆漆的眼抬起来望向陆秉义，冰冷面孔露出一个很少人见过的冷笑，加重了陆秉义心中的恐惧和愤怒。

    陆秉义磨了磨牙，勉强抬起气势：“逆子，谁让你回来的？”

    陆攸年又笑一声：“原来陆先生还真把我当过儿子吗？”

    陆秉义瞳仁骤缩：“你叫我什么？”

    “没听清楚吗？没关系，您今天可以把这称呼听个够，陆先生——喔，不对，以后也可以听个够，毕竟——我是真的不会开口认您这个我亲生父亲的弟弟作亲戚的，就像爸他并不承认和您是一家人一样。”

   全大厅的旁观者哗然！一直沉默在旁侧的陆谨仁猛然站起。这个一向沉稳的男人此刻竟激动得发抖，目光聚在陆攸年身上。

   陆秉义的脸黑得堪比烧焦的煤炭，“你怎么会知道？”

    “您果然早就知道。”陆攸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冷冷道：

    “您从带我回陆家的那天起就知道了吧？您着急地把认领了我作为继承人的消息传播，凭着兄弟之间多年的了解，笃定我爸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知道了我的身份，也没脸面开口与我相认，只会在经济方面帮助一下您。我就是您手上一块宝贵的吸金磁。

   “但我的身份和能力也会给您带来威胁。您不会做照顾人的事，知道我会对您心存芥蒂，我爸更会恨不得除了你。所以您把我早早地安置在国外，给我安排联姻和工作，想把我的一生连着我爸的注意力都定在国外，既防备了我夺您的权，又分散了我爸在允岚的势力，保证您能享福终生。一系列的人生规划，您做得确实很漂亮。

   “但遗憾的是，唯一的问题，您还是解决不了——我并没有义务听您的话，所以，我回来了。

   “我会得到我应得的和您抢走的一切。”

     一席足以在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话毕，陆攸年移了视线看向一旁捂着嘴不敢相信这一系列真相的陆千芊，寒气褪去了讽刺味道，“今天是千芊的生日，我只把话说到这份上。往后我留在允岚和舒大小姐合作工作，还要请您多指教。”

    他说罢，转身要往大门的方向走，目光却撞上了候在门口的慕衍。陆攸年的眼光暗淡了一分，径直往门口走，走到慕衍面前，还是被挡住。

    慕衍张开口，声音有点哑：“陆攸年。”

陆攸年没有说什么，只抬眼冷淡地看着他。正好十公分的身高差四年来未变，目光交错的刹那味道气息却已是变了个彻底，恍如一对陌生人。

慕衍咽了口唾液，声音放轻了点，“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陆攸年眨了下眼睛，细细的睫毛匆匆刷过眼下光景，“倒是确实有那么一两句该说——

“把我们认识的那十八年忘了吧。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敌人了，请多指教。”

这话音轻轻坠地，未留任何余音。陆攸年侧过身，便同慕衍擦肩错过在路上。

后来，陆攸年果真按剧情脱离了陆家，从事业上猛击慕衍。

不同的是，陆攸年没有命运之书上的不择手段，而是专心于经营企业，同时把慕衍的企业逼往死路。

少年时代的情分终究还是被扫荡干净，事业的失败与情场的迷茫交错在一起，便将慕衍那些尚未实现的甜梦逐个绞杀。

社会是一把锋利的刀，能把人刻成辉煌的模样，也能把人折磨得面目全非。岁月久了，苦楚积累多了，慕衍就累了疯了。然后，就有了那场火灾。

医院，雪白干净的一片空间里有了许多人。慕衍无力地坐在了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低下曾经高昂的头颅沉默。

忽然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夫，他怎么样？”

慕衍循声望去，正说着话的是林清影。按照命运之书所述，他本该是慕衍的情敌，选择了尊重陆千芊的选择，而忍痛割爱只默默守护在旁的男二号。

但陆攸年回国后，林清影迷恋上了陆攸年。慕衍去陆攸年公司想讨要个解释的时候，曾好几次看见林清影进入，或是捧鲜花或是带礼盒，显然是在追人，一追就是五年。五年来陆攸年忙于工作，不知道答应没有。

慕衍注意到，一向沉稳的林清影身上和自己一样身上包扎了许多处地方，神情难得紧张成那样，汗从额上不停地淌下来。医生点点头，说没事，他应该不久就会醒来。慕衍身子颤了颤：“他”是在说谁？

医生还在说着：“别紧张了，赶紧擦擦汗。看你这么担心，他是你男朋友？”

林清影点点头：“是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啊，那恭喜你们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医生拍拍林清影的肩走开了。没人注意到一旁的慕衍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握紧了拳头，仿佛是要准备同谁动手打一架。空空净净的医院空间里，他仿佛置身于一块阴天里，燥热一点点扩散全身，蓄势等候着一场暴风雨。

林清影等着的那扇门终于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和慕衍猜测的一样，果真是陆攸年。他受伤不多，林清影却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关切地问长问短。

几番关心后，慕衍迎面走来，掩上了房间的门，脸色极其难看，眼里几乎要杀出怨恨的目光。他低头，视线狠狠抓住陆攸年无名指上的钻戒，露出一个骇人的笑：“未婚夫？”

林清影立即把陆攸年护在身后：“慕衍，你想干什么？”

慕衍只无奈地苦笑：“你让开，我不会伤他。”

林清影正想问“我凭什么相信你”，身后的陆攸年却轻轻把他向旁推。

慕衍走近陆攸年，伸手要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取什么东西。林清影紧张起来，担心那是什么危险物品，正准备阻止慕衍，但慕衍已经取出了那东西：这是一个漂亮的小红盒子，那大小一看就能猜出里面八成装的是什么样的东西，慕衍把它打开，伸向陆攸年。

里面确实就是一枚钻戒，有眼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价格不菲，拿来救慕衍那些面临破产的公司根本不在话下。

“你不是喜欢我吗？做个选择，怎么样？”

慕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想测试那份已经不明确的感情，或许是走投无路时刻的胡来。怎样都好，他希望陆攸年能接受。

陆攸年缓缓把手伸向了戒指盒。林清影和慕衍的心跳都倏忽加快，眼看着那白净纤细的手缓慢前行，沉静又优雅。

但，那只手的动作突然加速，抓住戒指便将它甩至右侧的半空中，任由它坠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清脆声响。有什么东西在刹那支离破碎。

“你还不明白吗，慕衍？从我决心和你作对起，我就不喜欢你了。”

慕衍颤抖着手，合上那已经空了的戒指盒，“那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跟我作对？”

五年来他问了这个问题无数次，没有得到一次清楚的回答，或是直接拒之门外，或是一句简单的“没有为什么”。

陆攸年冷笑起来，“你就这么在意？我以为五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你放下这个问题。毕竟这场火灾的出现，让我以为还挺符合我的预料。”

慕衍压低了视线，“这不是我自己想做的。”